过了几日之后,撷芳殿中的樱花也开了。朱由检望着繁密如雪的樱花,因为今日是难得的阴天,因此天空总是微微透着一层白瓷般的光泽。而在这样的天空下,本来微微透着光的樱花反而没有了之前是晶莹璀璨,反而凝着一层雾蒙蒙的灰烬,看起来有些骨灰状的惨白。
樱花,果然是象征着死亡的花;而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宥谦就是他朱由检杀人的利刃。
想到这一点,朱由检转过身子对高起潜问道:“能个李秀才现在怎么样了?”
听了朱由检的话,高起潜自然明白朱由检说的是谁大为吃惊,但是他还是简单地说了一下李宥谦的近况:“这李秀才近况很不好,但是他现在还在想办法赚钱入宫呢!”
“哦!”朱由检有点好奇,但是他不想刨根问底。
“李秀才自己的钱被哥嫂顺走了,如今的他身无分文,因此只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况且他这种人入宫还要花钱呢!这一大笔钱也没有着落。”高起潜叹了一口气后幽幽说道。
“他现在还能养活自己吗?”朱由检好奇地问道。
“起码现在饿不死。”高起潜淡淡的说道。
“那就好!你小心点,别让范家把李秀才灭口了。虽然他也需要一番历练,但是明年那李宥谦没有入宫或者死了,你也就不用活了。这个人对于我们来说有大用,因此必要时候你也要拉他一把。”听了高起潜的话之后朱由检也只是如此吩咐道。
“是,殿下。”虽然高起潜心中各种疑惑,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朱由检知道高起潜因为嫉恨李宥谦能得到他的青眼,而可能故意折腾他,因此李宥谦本人现在情况不是很好。但是他除了最后略微警告了一下高起潜之外也没为李宥谦做什么。因为他要的是一把利刃,因此只有被社会重复打磨的李宥谦才有资格被自己选择。
重活一世,现在的朱由检已经没有悲天悯人的资格了。
望着眼前的樱花,和偶尔略过的麻雀,大家都知道春天来了,但是很多人的心境已经不复往日明媚。
而李宥谦的心境却比起那些同样悲苦的失意者更为苍凉。
就在朱由检救下他之后,李宥谦打算悄悄回家取回袁静给的那点钱财,毕竟他也是要吃饭的。他打算回了家之后把属于自己的那一点钱财取了就直接行贿入宫,事到如今李宥谦也知道没有好处宫里是不会让一个不明不白的自宫者随意入宫。
因为入宫当太监对于京畿地区的普通百姓也是一条出路,因此北京城内外都有不少自宫者,只可惜宫内用不了这么多的太监,因此这些人聚集在一块无所不为,因此也成了京城中的一大顽疾。
而这些数量庞大的自宫者中,王振王公公,魏忠贤魏公公这种人才是凤毛麟角,而那些自宫之后无依无靠的人才是整个自宫群体的大多数。
只是回到家之后,李宥谦翻箱倒柜之后,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忍不住怒吼道:“我的钱呢?我的钱呢?我的钱呢?谁拿了我的钱?”
就在李宥谦心中惶恐的时候,突然李宥谦的哥哥和嫂子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一看见哥嫂,李宥谦大感不妙,就在他企图质问的时候,一直站在哥哥背后的嫂子冲到他面前冷冷地笑道:“钱?你得罪了范家四少爷害我们为了给范家赔罪花了多少银子,也配来要钱?”
本来李宥谦是有点怕这个浓妆艳抹的刻薄女人,因此在家中他一般不和嫂子计较一些小事情。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关系到他的现在的生活和未来的前途,因此鼓起勇气说道:“那钱明明是我的!”
“你还没分家,说什么你的我的?况且李家养你这杂种这么多年,不但一直吃白饭,而且现在还得罪了范家,现在不把你打死,收你点钱已经是便宜你这个狗杂种了。”望着眼前瘦弱的李宥谦,
“你说谁是狗杂种?”李宥谦怒吼道。
“说得就是你这个狗娘养的,你别叽叽歪歪,你以为你是什么正经出身吗?就凭你那个不要脸的亲娘,未知有了多少个野男人。”望着如今落魄的李宥谦,嫂子终于露出了她的刻薄。
“你去死吧!”李宥谦一怒之下挥拳打向侮辱他生母的嫂子。
只可惜他力气太小,因此刚刚举起拳头就被自己哥哥握住拳头挡住了。
就在李宥谦诧异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哥哥突然打了李宥谦一个耳光,然后冷冷地说道:“没有什么可是,你已经被我们从族谱中除名,你不是我们李家的人,我们李家清清白白,这么会有你这个阉人子弟?”
李宥谦也知道嫂子为人刻薄,因此他也能接受嫂子对他的辱骂。但是一直以来沉默的哥哥也对他如此,这让李宥谦有些大为吃惊。
突然间李宥谦的眼中因为委屈充满了泪水,而李宥谦哥哥却又紧接着扇了他一耳光。
望着李宥谦嘴角流血的可怜模样,李宥谦哥哥忍不住发出一阵畅意的狂笑。
他已经忍了这个小杂种二十多年了,如今这个小杂种也有今日,可真是天道好还。
李宥谦和他哥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此关系从来就不好。再加上李宥谦天生聪明秀气,因此李父把读书的希望寄托在了李宥谦身上。虽然李宥谦母亲是丫鬟,但是因为他从小擅长读书,因此一直都是家中邻里颇为宠爱看中的。因此笨头笨脑不擅长读书的李宥谦哥哥自然心理不平衡。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也以为李宥谦哥哥的母亲李夫人也希望自家儿子有出息,因此经常以李宥谦为靶子,埋怨李宥谦哥哥的蠢笨。因此在很久之前,李宥谦哥哥就对李宥谦这个别人家的好孩子恨之入骨。如今拿了李宥谦自己的钱财,以及打李宥谦两个耳光只是这些年来自己在李家被忽略的发泄而已,他其实是不缺钱财的。
“我虽然被阉了,但是我也可以入宫当太监,日后照样飞黄腾达,到时候看你们什么嘴脸?说不定逼中举人进士强上不少呢!”望着眼前冷漠的亲人,李宥谦也是慌不择路地喊道。
他是那么希望大家能回到过去,就算是表面上平静无波实际上暗流汹涌的过去也好。
“别以为读了几本不知所云的圣贤书后就能一步登天,瞧瞧你这尖嘴猴腮的样子,福气这么薄,也配想天鹅屁吃?”还没等哥哥说话,嫂子冷笑着抢先说道。
“飞黄腾达,你别说了羞我了。就算做了公公,你也是没有儿孙的无根之人。您这样大的福气咱们这种清白人家受不起!”事到如今,李宥谦哥哥已经和李宥谦撕破脸了,因此才用最恶毒的语言讥讽李宥谦。
听了哥哥的话,李宥谦恍然大悟。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阉人了,他就算日后前程似锦也不可能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况且现在的李宥谦前途未卜,谁也不能保证他日后就会如何如何。一想起自己没有希望的未来,李宥谦宛如丧家之犬一般走出李家。
在整个过程中,李宥谦的父亲李老爷就呆在正房,一句话也没说,也没见李宥谦一面。其实李家不大,因此两个儿子的争吵他完完全全都能听到。
当李宥谦路过父亲李老爷的正房时候,短暂地停顿了他一下,或许在等待着什么奇迹的发生。只是奇迹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奢望,那一刻李宥谦明白自己已经被家人彻底放弃了。
这一次没有棍棒,但是李宥谦的心比上次伤的更严重。极度痛苦之下,失魂落魄的李宥谦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位贵公子明丽的笑容,虽然那只是习惯性的淡淡敷衍,但是也是李宥谦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了。
他知道这是幻觉,但是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抓住什么,虽然他知道他不配抓住那位贵公子的衣袖。可惜到最后,李宥谦的手中始终空空如也。
此时残阳如血,将李宥谦地影子拉的细长无比。望着单薄的影子,李宥谦开始感觉无比饥饿。
只可惜他已经身无分文了,因此他也只能默默忍受命运对于他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