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静谧的竹林里，侗家村驱邪人之一的周宝正一路赶来。他脸色阴郁，之前发现屋子里的人不见了他就心觉不妙。沿路找来，却听人说那几个外乡人混同张水果消失在这里。

他心叫不好，快马加鞭赶来。

在他身后还有四个同样神色肃穆的年轻人，一个个都脸色不善。

走到天坑竹楼处，周宝摸了摸外部锁链，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被破坏的迹象，神色稍霁。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准备收手，喊其余的人四处搜查。

“早知道把他们赶出去……必须把他们三个找出来！”

周宝不可置疑道。

距离他并不远的另一处山头，张水果翻开一叠木板和木板上是的石块，指着下面的洞说：“里头是相通的，从这里可以进去。”

李洛约脸色抽了抽：“你真的没看错？”

“对啊。”

罗宾也忍不住疑问道：“可这里明明是一个洞啊，跳下去怎么上来？”

“有梯子的里头。”

张水果所说的其他通道在天坑竹楼后面的一处山上隐蔽处。她说这里是她舅爷爷曾发现的，知道的人很少。李洛约质疑过说，既然她舅爷爷知道那么其他驱邪人多半也知道。张水果却说不可能的。驱邪人在村子里其实是唯一的，她舅爷爷今年九十岁，是还活着的最早驱邪人，接着是第二个人，现在才轮到张宝。再一个，驱邪人之间并不和睦，原因在于驱邪人在村子里身份崇高，几乎是村里的精神领袖。比如张宝就是号召村民赶下去上一个驱邪人，他才坐好了这个位置。同行是冤家，哪怕在这个小村落里也是同样。

“这样吧，我先下去。”

张水果看到他们的疑虑，也不多说，利索地将双腿放入洞里，接着她摸出手电往上照说：“没问题了吧，下来吧。”

打头阵的张水果踩到地上，招呼上面，李洛约和罗宾则相继借用绳梯一个个往下。

绳梯并不是电视上那种结实的混合了木头作为脚下支撑的好东西，只是用绳子打结成网状垂下去，网孔能够支撑人脚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都是手工制品。网绳手感很湿滑，上面洗足水分和苔藓，就像一块长条状的肥皂，滑不溜秋的。好在上下距离并不高，一会儿李洛约就踩在地上。罗宾更是快速，只用了两分钟就空降下来。

张水果朝他们招手。

她在前面慢慢带路。看得出她也在慢慢尝试和寻找，这条通道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

拐过了几个通道之后，张水果看到墙壁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仔细辨别了一番说就是这里。李洛约注意到从这里拐过去的通道明显宽敞了不少，两旁顶上还有电线，隔一段距离还有灯泡照明。不用说，这肯定是侗家村人在里头布置的。这也说明，他们寻找的地方到了。

“里头就是了。今天应该人很少，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

张水果告诫说。

“知道了。”

李洛约俩人都沉稳回答。在关村碰壁已经让他们明白这里和城市里是完全不同的规则，要想在这里活动需要遵守当地规矩。

一步步走着，张水果突然轻笑一声说：“关村的天坑是他们用来避难的，你们知道侗家村用来干什么？猜一猜？”

罗宾说：“养动物？”

他依旧坚持自己的“地下动物园”理论。

李洛约则想了想，缓缓说：“祭祀用地？”

“bingo。”张水果转过话头对罗宾说：“养动物很难的啊，现在村子里好像羊都只剩几只了。基本上是靠鱼和蔬菜为主要食物……不过要在地下养鱼，温度就很麻烦，生物链也很难构成。我念的就是生物系，所以这些比较清楚。这附近看起来植被茂盛，其实人类能够直接利用加工的不多。”

张水果对于村里的艰难生活有些嗟叹，不过她立刻又回到了话题上来。

“下面我说的都是听舅爷爷说起来的。”

铁锁天坑是一个巨大的洞窟群。一个出口在关村，另一头是侗家村，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大型出口暂时不得而知。在侗家村人眼里，天坑是祖灵埋葬之地。古代侗家人深信自己是来自于地底之下，那里有另一个世界。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语言和周围人差异极大。

他们相信自己祖辈最早来自于地底，所以对于天坑有一种特殊崇拜。正是因此天坑变成了侗家村的祭拜用地。不过地下洞穴很深，村民们只能够利用很小很小一部分，再往下就会有极大危险。以前流传着一个关于这个天坑的故事，说是侗家人来此之前，天坑里已经是有主之地。里头沉睡着一个巨人，他面容凶恶，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会陷入幻觉沉睡。后来一个高人路过，和他搏斗了一番。最后将他能够制造祸事的脑袋砍了下来，带出了洞里。为了防止他的眼睛再出事故，就将它眼睛给缝上让他无法睁眼。又害怕他脑袋闻到身体的气味，再次和身体融为一体，就将它的鼻子也切掉。如此一来他就变成了一个无脸人。

至于脑袋埋在哪里，现在依旧无人得知。

“脸……”

李洛约和罗宾对视一眼，俩人呼吸都加快不少。

他们想到的就是怪石区下面被土埋上的那张脸。

张水果却以为他们是被震惊，继续讲着。

无脸人死后，他的尸体分解变成了一个个白影子，也就是白虱子，又被叫做血爪。白虱子们一天在洞里钻来钻去游荡，其实是为了找到那个无脸人的脑袋。不过它们自然是不可能找到的。因为脑袋早就不在里头了，而白虱子是没法从天坑里出来。所以它们只好找些其他东西来代替头，因为白虱子是没有脑袋没有眼睛的，所以它们尝试找一切像脑袋的东西。最被它们喜欢的自然是人脑袋。

数到这里，张水果恶趣味说：“所以你们要保护好自己的头，别被它们拉走了……”

这句玩笑话一点也不有趣。

李洛约浑身绷紧，他想到了一点东西。也有了不少猜测，可是都不够，还需要足够的证据支撑。

往前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们从旁边的一个小洞里钻出来，走到了一条大道。与之前走过的地方不同，这里明显是经过人为塑造的，两旁还有长长的电线，隔两三米就有一个电灯泡被固定在墙壁上。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关注的事情。

三人都将眼睛投向了墙壁。

石壁上有雕饰。

虽然雕刻的手法很粗糙，不过在手电和电灯泡的作用下他们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堆堆让人看不懂的符号，有花纹，有一个个排列密集的小坑，还有人像。雕塑间隔就是由各种符号和花纹组成，起到一个串联和装饰花纹的作用。

每一个雕塑的主角都是一个巨人。他站在一片虚空中，连太阳都在他的脑袋之下。下面则是一群各种模样跪拜的小人，野兽，植物。巨人空有巨大身躯，脸却很模糊，只能看得出他有一双被画成星星一样的眼睛，让人看着就有一股奇怪的被注视的怪异感。

无脸人。这个名字在李洛约脑子里自动闪出。

就在这时，两旁的灯突然齐刷刷熄灭。

三人顿时你看我我看你，动都不敢动。

远方传来一阵嗤嗤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就在几人都忍不住逃跑时，一波大风从他们身边刮过。之后所有灯泡再次复原，只是摇摇晃晃，看起来就像一个个大号萤火虫。

确定虚惊一场不是人靠近之后，李洛约走到石壁边研究起上头的图画来。罗宾不愧是他默契搭档，已经打开手机闪光灯，争分夺秒地开始拍照。

张水果饶有兴趣看着俩人，不时观察周围有没有人靠近，她当起临时哨兵。

沿着壁画往里走，很快尽头就出现了一个人为加固的木门。大门微微隙开，里头一片漆黑。

“慢着。”

张水果叫停两个好奇宝宝：“我先问个问题。”

李洛约心里有股不妙的感觉。

“如果你们出了事，西叶青年报真的会查过来？”

张水果脸带玩味的笑容。

罗宾毫不犹豫说：“当然。社里知道我们来这边做专题了，你想要问的是什么？”

“李落，据我所知在西叶青年报没有这么个记者。当然驻外记者除外，不过以你们的年纪也不可能这么快变成驻外记者。”张水果看着俩人：“有的事，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李洛约终于明白今天感到的微妙奇怪来自于哪里。眼前的女孩未免过于热情，之前他一直将这看做是侗家村人天生的直爽。

显然并不是那么回事。

对方既然愿意带他们到这里来，说明其中也有她所求的东西。李洛约也不准备绕圈子，直接说：“那好，你也告诉我们，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张水果。侗家村是我的老家之一。不过我也是西叶大学生物学研究生。关于天坑里的生态也是我的研究科目之一。所以，我该称呼你为K还是李洛约，还有罗宾同学？”

罗宾愣愣说：“我们都这么有名了吗？可是我们的照片没有流出来啊。”

张水果扑哧一笑：“不。都是真正的西叶青年报记者给我的。他叫方方，你们应该认识。”

李洛约恍然大悟。

张水果和方方是因为一起生物化验认识的。知道张水果想要在假期回去调查家乡的一切特殊情况，方方就和她谈起了李洛约和罗宾的事情。张水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在路上时她倒是去奇谈怪论上看了看，想见识一下方方所欣赏的两个“中二”男生干了些什么。看过了一些案件之后，张水果发现远远超出之前自己的预估，这是两个胆子很大的推理狂人。更巧的是，他们这次的目标竟然就是隔壁的关村。

然而命运就是那么奇妙。

就是这样，李洛约和罗宾还是顺着各种线索来到了侗家村。从关磊嘴里简单套词后，张水果根据人物特征和他们平时行为确定，这俩人必定是李洛约和罗宾。

“好了。现在我们的目标都是相同的。”

张水果总结道。

李洛约却摇头说：“罗宾，我们出去自首。”

张水果傻了眼：“你们不找真相了吗，说不定就在门里头。我都从来没有进去过。”

“不要。”

李洛约很坚决。

“为什么？”

“我讨厌人骗我。”

哪怕是长得漂亮的长腿姑娘。

李洛约扭过脸去不想看她。

张水果顿时哭笑不得，她准备了很多种应付手段。想过李洛约可能会很难搞，比如自恋狂，色狼属性，书呆子性格……可是她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不按常理出牌啊你。

她只好投降了：“好吧。我来是准备调查我们这里的习俗是不是和水源，食物有关系，一般来说很多仪式都和当地环境关系极大。目前已经得出了部分结论，水源比起其他地方水质更好，食物成分更简单。暂时没有任何新突破，所以我就想到这天坑里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李洛约已经明白她剩余想说的话。这位名字好笑的生物学女硕士前来的目的是做课题来了，对于天坑里传说的生物“白虱子”自然会有不可抑制的好奇。不过她一个人进入的话危险性太大了，幸好这个时候遇到了自己和罗宾，那敢情好，大家一起上船划桨……

李洛约笑着说：“这才对嘛。合作就要开诚布公。”

“准备好。”

罗宾肃然地推开了门。三人迅速钻进去，将门虚掩。

李洛约将包里的荧光棒对折丢向四方，加上手电，很快里头的情况就明朗起来。

门之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哪怕里头被人为整理打磨也无法掩盖这一点，头顶的石钟乳就是最好的证明。进门左手边是一排被涂黑的蛇皮袋，都是装得鼓鼓囊囊的，一袋袋叠在一起，看起来就像用来抗洪的土堆。右边则是一个池子，里头的水不知为什么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味。仔细看还能够看到水面上漂浮有一些闪亮的绿色光点。

正中央则是一个高台。高台左右旁各有四根巨大的蜡烛，看起来就像一根根玉柱。

蜡烛拱卫的台子上有一根长木桩，木桩上用铁索绑着一具巨大的骨骸。

这句骨架上身极为粗壮，下身又修长，整个给人一种奇异的扭曲感。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骨架的手臂双腿骨头都被铁索勒得变形了，缠得很紧。

从脖子到足目测至少两米多，它的手臂被锁链层层捆住，整个骨架也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骨骸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味道，而且看得出有人在保养，骨头干净又保存完好。唯一让人心里有些不安的是，它没有头骨。那里安置了一个大的羽毛头饰。

或者说，从脖子往上的部分被截断了。

张水果怔怔说：“无头巨人……”

职业病使然，她就要走过去仔细观察一番。

李洛约一把抓住她手臂：“别急。安全第一。”

他想了片刻，果断说：“罗宾，你去看那边的水池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水果，你有手套的话戴上手套，尽量不要触碰这个东西。我去看看那边的袋子是怎么回事。”

张水果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放心，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可以的话，我想取样回去化验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从小包里摸出塑胶手套戴上，又翻出两个看起来像小镊子和小锯子的东西，朝着那具巨人骨架走去。

三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各自任务。

走到墙角，李洛约先是用手电捅了捅那些叠在一起塞满的口袋。发现里头并没有活动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根据触感，他判断里头的东西并不是石头和金属这类高硬度重量级物品。就在他准备用小刀划破看看里头时，旁边的一件东西让他产生了浓厚兴趣。

“罗宾。”

听到招呼的搭档转过脸来，一下脸色大变，迅速摸出兜里的“火药”准备点燃。

他这一反应让李洛约迅速喊停：“是我，是我。”

也不怪他。

在罗宾面前的是一个“白虱子”，黑暗的空间里它是一团细长的白影。

李洛约从这件类似僧侣装的东西里挣脱出来，说：“就是这个东西，根本没有什么白虱子。全是人为的。”

仔细一看，这其实就是一件宽大的黑套头衫，只不过一直下垂到脚趾。在衣服上有一种特殊的荧光材料，让这种材料覆盖的白色区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鬼魂般人影。在洞窟里光线阴暗，人的内心又对未知充满恐惧，一时半会儿很难识破。

罗宾咬牙恨恨说：“原来是侗家村的人在装神弄鬼。我这里也有了发现，你过来看看。”

水池里被丢了一些荧光棒，所以现在看起来一池水都发出绿莹莹的光亮，相当奇妙。罗宾的重点是在水本身，他脸色严肃说：“我试着尝了一点点，开始感觉头晕。现在觉得自己可以一拳打碎一块石头……这水好厉害！”

李洛约差点大骂。

“你搞什么……”他压低声音，气得一时找不到其他词语：“万一里面有寄生虫，病毒细菌微生物怎么办！”

“哦，可是这里写着‘限量服用’。”

罗宾用手电照向水池旁边的一个牌子。

果然，上头用毛笔写着这样的提示。

“K，你怎么变成两个头了？头有点晕……”

罗宾皱眉，有点站不稳。

李洛约赶紧叫来还在忙碌的张水果。张水果当机立断，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橙色透明软体，然后塞入水壶里用力摇晃了一阵。李洛约心领神会将罗宾脖子扬起来，她立刻将加工后的水倒入罗宾口中。

接着罗宾整个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李洛约听得心惊胆战，暗暗捏了一把汗。眼前惊动其他人已经顾不上了，先把罗宾的异常情况摸清再说。

没一会罗宾吐出一滩液体，呕吐让他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我怎么了？头还是有点晕。”

张水果猜测说：“你可能服用了致幻类药品。我先去忙了，一时半会罗宾应该没事。”

让搭档先在门口放风，李洛约再次来到那堆口袋处，一刀下去，袋子翻皮，里头的东西就暴露出来。

那是一种散发出荧光的草叶。

他辨认了一番，发现和外面的狗牙草有些像，只是狗牙草长得矮小，这种荧光草类却又长又茂密。不如说是狗牙草的进化版本。这些一捆捆的草类竟然占据了洞里近三分之一的空间，毫无疑问是布置的人刻意为之。他们很重视这种荧光草。

难道说……是这么回事？

李洛约整个人陷入思考之中。从来到关村起，一个个疑点联成了一个圈，他在其中看到了两个中心，铁锁天坑，隔绝的村落。

那头张水果突然气愤地说了句：“假的，这东西是假的！我差点看走了眼，是用牛骨和石膏拼凑起来的！”

“不好，我们快走！妈的！”

李洛约整个人突然脸色大变，少有地骂了一句。

于此同时，在通道里，一行人正在大步走向祭祀之地。

为首的正是驱邪人张宝。

他一边快步走向秘密之地，一边问旁边人：“到底怎么回事？电源怎么突然出故障了？”

那人回答说：“不知道，张哥，这里的事你晓得的，邪门得很，我们也不太敢管太深。”

张宝沉声道：“不管了。一定要找到他们几个！”

他突然停下脚步说：“什么声音，你们听到没有？”

“龙翻身……”

有人颤颤巍巍回答。

张宝骂了声翻身个屁，摸出一把猎刀，带头朝着里头跑去。后面的一干人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然而他们没有发现，旁边的侧洞中几双眼睛正在黑暗之中注视着他们。

李洛约做了个撤离的姿势。

张水果脸色发白地沿着来时的路带路往外快步走去。

就在这时，李洛约手机突然响起。“show me the money”的声音在整个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前方正在往前迈步的人群停下脚步。

他无奈说：“现在就赛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