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请来驱邪的是一个中年人，他头戴一顶有羽毛的帽子，褐色皮肤，有一张沉静严厉的脸，保持肃穆，嘴里念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他绕天坑洞口而走，一步步绕着圈，嘴里一刻不停，似乎在用经文和冥冥中的某种意志进行交流。

天坑洞口围着许多村民，大家都默默看着驱邪人举行仪式，没人说话。

李洛约三人赶到时驱邪仪式已经接近尾声，中年人念完最后一段词，却给李洛约一种似曾听过的错觉。发音颇为怪异。

村长看到他们几个，挥手招呼了下。

“里头的鬼东西越来越不听话了，磊娃子，你怎么又将记者同志带来了。这个没什么好看的。”

李洛约立刻打掩护说：“都是我们让关磊带我们过来看看的。毕竟这事和我们脱不了关系，村长……这个大师是在干什么，真的有用吗？”

“有。至少在他们村里有用。”村长抽烟抽得眼睛都眯起来：“他是隔壁侗家村的，做这种法事做了几十年了。老行家。”

他突然嘿嘿一笑。

“记者同志，我晓得你们肯定不信。这些鬼鬼怪怪的东西根本不符合科学。我也承认……只是人被吓到了，什么事都会去做。”老村长指了指一旁脸色明显缓和不少的老龄村民：“我们村子和其他地方情况不同。穷，所以大家文化不高。更是因为穷，进出麻烦，所以更守旧。你莫要看我是村长，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一样没人会认我。总之，这个村子就得按规矩办事，懂了吧？”

李洛约点点头。

入乡随俗并不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很多人一听到祭祀信仰就会不屑一顾，认为那是愚昧与落后的象征。其实很多问题并不是正确和错误那么简单。人类不断前进过程中需要很多帮助的工具，有的来自外部，有的来自自身内心。至少在关村，如果举行一个仪式能够让村民们减少恐惧，那没问题。

开头不见的罗宾这时候穿过人群走过来说：“的确有人骨，两块头颅骨。一块好的，另一块还剩鼻子往上一半。看起来不像假的。”

村长说了还有事，就往村里走去。

这时李洛约注意到一个老人和驱邪人谈得似乎很投缘。

仔细一看，原来是最早见到的那个大军叔，也就是目睹关军带着小孩跳入天坑的那位大爷。

他不由问旁边关磊：“大军叔和那个驱邪的人很熟吗？”

“哦，大军叔的闺女就是嫁到他们村去的。经常往来，算是熟人了。”

罗宾不由问道：“侗家村又是个什么样的村子？”

“那里……有些和我们村不同。”

关磊想了想说：“侗家村整个村子好像都是某个少数民族分支，比起关村更排外，自己的风俗更多更独特。大军叔的闺女都算是这些年少有的嫁入他们村子的外乡人了。还有，关军之前就是和侗家村的一个人合伙做生意。”

李洛约对于这个村庄产生了不少兴趣。他立刻摸出笔记本将两点记录下来。

两个重要人物都和这个侗家村有关，是偶然还是冥冥之中有某种内在联系？

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那里打探一次。

罗宾看向搭档：“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你讲。”

“在洞穴里头会不会有某种生态呢？你想啊，几十年前人们逃难躲在里头，肯定是将能吃的值钱的都带在身上一起进去对吧？可是那个年代大家都普遍是穷人，能够带进去的是什么？大米玉米这些粮食，种子，还有牲畜对吧。大型生物带不进去，就只能是鸡鸭还有狗……”

罗宾的意思很简单。

在地下是一个动物园。白影是那些曾经被带进去的鸡鸭和狗的变异种类，由于长时间待在不见光的区域没有可见光，它们得上了白化病，因此一个个看起来就像白色幽灵。即如今的白影祖先。

地下是否真有一个白色国度，李洛约用笔在纸上打下一个问号。

“我们的经费还够吗？”

罗宾拍拍胸口说：“这次为了你和老A的对决，经费还是很足的。这边消费也不高，再呆一周也没问题。”

李洛约放心了，笑着说：“罗宾，想不想再来一次？”

“你还要下去啊？”

“不不不，你看那边。那个头上插羽毛的大叔是不是很有意思？他们是少数民族，少数民族的妹子都很漂亮的，走去见识见识！”

“可是……”

“不要可是了！yes or no！Just do it。”

李洛约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将铁索天坑的事情查个清楚。

他现在需要的是耐心，时间，还有鬣狗一样的执着。哪怕对手是一群藏在暗中的狮子，他也不会松开口。

推理，本就是一个考验耐性的行当。

“你们真的不该去那里。真的，那里没什么好看的。”

一路上，关磊都絮絮叨叨个不停。

罗宾怀疑说：“你是不是在侗家村遇到过伤心事，比如喜欢的姑娘被抢了之类的。”

关磊停下脚步转过来，指着自己的脸：“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我说得很正经啊，他们那里有没有什么抢亲，或者用棍子打人，打到就必须跟TA走的那种习俗？我知道在南亚的一个国家就有这种风俗。”

罗宾严肃道。

他就是这样的人。你根本捉摸不透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思考某种问题。

关磊一脸晦气转过去继续带路，他放弃抵抗了。他也和罗宾相处了一段时间，明白要打败罗宾的只可能是他自己。

李洛约看到俩人几乎将怪石区的冲突抹过，心里也松了一些。他拨开一截挡在路上的长树枝问道：“去侗家村还有没有其他路？”

“有，从悬崖那里。”

关磊指向那几座被风吹得只剩下石头和裂纹的陡峭山壁，自以为幽默地说。

“那他们怎么出村？侗家村的人就不出来了吗？”

李洛约的这个问题只是让关磊一笑。

“K老师，你这就不清楚了。侗家村的人个个是爬山好手，而且他们不种大米玉米这些粮食，他们主食是羊肉和两种当地蔬菜，还有山上的一些野味。在我小时候，他们都还是习惯用肉来换外面的大米。”

李洛约咳了声：“那他们还是要出去的吧？总不可能一直宅在村子里。”

“别急，你听我慢慢说。”

侗家村的人祖辈是山中古先民，他们迁徙到这里后依旧保持自我传统。比如说团结又排外，再比如每个人都会刺青。

古人刺青和现代目的是完全不同的。如今很多人喜欢纹身是因为彰显个性，在生存环境恶劣的古代刺青却是用来分别尸体的。尤其是一些小部落每次狩猎都面临危险，而文字尚且不发达，记录每一个人就很困难。于是纹身应运而生，每一个人用不同的图案，这样就能够分辨清楚。

纹身的方法和含义也是多种多样的，有的部族希望象征图腾的花纹，有的将自己尊敬的人名和鬼怪刺在胸口，希望能够从这些图案之中得到勇气和力量。往后一点的正式封建王朝社会里，刺青又一度成为犯人的标示。总之，古代的很多做法其实都来自于很淳朴的目的。

侗家村人自称是侗家人，这个民族是古代山民分支之一。他们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不过随着时代进步同化越来越严重，现在年轻人已经变得更向往外面世界。从这一点来说侗家村和关村的命运是共通的，哪怕再封闭自己也无法阻止时代的洪流。

于是侗家村有了一个规矩。要么留村里继承侗家人的“宝贵”遗产，要么出去就不要再回来打扰大家的生活。

有的人出去了，比如曾经和关军一起合作做生意的那个侗家村人。也有人毅然留下，坚守古训，之前在关村驱邪的中年人就是其中代表。

“我就先说到这里。总之你们俩一定要明白，侗家村不是什么好打交道的地方。进去不要乱跑，不要乱打听……我和他们都不熟。”

关磊脸色凝重。

罗宾点头：“我懂了。按照分级制度来计算，如果关村是C级副本，侗家村就是B级别对吧？”

半响，关磊实在找不到反对的意思，只好说：“……也可以这么理解。”

“对了。K，你的果子拿出来给关磊看看啊，说不定他知道。”

李洛约恍然大悟，从包里摸出那两颗青色的小野果。

他心里也是有些郁闷，不知道是不是水土问题，自己抵达这边之后思维总是有些不顺，偏向迟钝。反倒是罗宾，几乎不受影响，百毒不侵。

“是绿李子，没错。”关磊仔细分辨了一番，又是捏又是嗅最后还咬了一口，笃定说：“就是绿李子，关村这边比较少，不过在侗家村有很多。这个就是你在洞里拿出来的对吧？”

两口将绿李子吞下肚，关磊说：“好童年的味道，这东西可以降血压，好东西的。”

李洛约则轻松不起来。

如此之多的线索都指向侗家村，不知道它在关村、怪石、铁锁天坑之间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又翻过了一座山，关磊高兴地说：“到了，就在前面。过了前头的竹林就是了。他们很喜欢在村子旁边种竹子。”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很好，这里的竹子都长得高大威武，一截截就像电线杆一样依次挺立，不时有小动物在里头悉悉索索窜动。羽毛鲜艳的鸟儿停在竹子上，轻轻跳跃，歪着头看着这些外来者。

“道理我都懂，只是竹林怎么这么大……”

李洛约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竹子迷宫，里头又暗又潮湿，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清幽味道，让人联想到那些动作电影里头的伏击刺杀专用背景地。

关磊解释说：“他们很喜欢竹子，所以种了非常多。不用担心，里头没什么危险，最多有些小蛇。”

蛇。

李洛约脸都白了。

罗宾则是非常兴奋，东张西望好像想要逮一条出来的样子。

李洛约看到一道人影在远处竹林间掠过，他朝那里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对方也停下脚步。

几乎是同一秒，他和对方都吓得大叫一声。

“你们看到了没有，有人在监视我们！”

李洛约终于不淡定了。

“应该是采竹笋的村民吧。”

关磊并不在意。

罗宾则是手里抓住了一只小鸟，献宝般拿出来问两人说：“蛇跑了，只有这个家伙。这是什么品种？”

你是狗还是蛇……

算了……就当幻觉。

李洛约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好在侗家村终于到了。

罗宾忍不住说：“这……看起来更像是寨子啊，他们以前是干土匪吗？”

“嘘！”关磊一把拉住罗宾制止说：“之前我怎么说来着，不要大惊小怪。有疑问我会慢慢给你们说……”

李洛约已经迈步走了进去。对他来讲，人类社会总是亲切的。

进去后他走了几米都没有看到一个人。不过之前关于竹林的疑惑倒是解开来。侗家村的住宅都是采用的悬空设计，由于核心材质大多数都是采用的竹子，所以重量较轻可以直接下面悬空。大多数竹楼都是有一个梯子可以上去，房子整体偏小，看起来很精致。李洛约想到之前听过有些少数民族就是这么建房子，下面之所以不接触地面就是为了防止毒虫进入。也算是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

所以外面种那么多竹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侗家村，竹子是很普及的建材。

李洛约回头一看，罗宾和关磊还在门口研究什么。

他招呼了一声，俩人不听，统一看向他。

“K，快出来。”

罗宾急急忙忙喊。

虽然有些不甘，李洛约还是听从搭档退出了这个竹制小村。

门口有两个小型的像箭楼一样的竹楼，一左一右伫立在村口两旁，每一个都有两米左右。关磊和罗宾的目光都投射在右边的小竹楼上，那里缠看来一根鲜红的布条。

关磊说：“侗家村有祭拜的习惯，每一个月都会祭拜一次。他们会在村口缠上‘招魂布’来指引前辈们的灵魂，同时这也是请求长辈们赐福的一个手段。这个时候他们会全部从村子里撤出来，将村子留给亡魂……这是对古人的尊重。”

“这么倒霉？”李洛约有些不甘，继而问：“那么只有改天才能来了？”

“或许等一等。”关磊也有些不确定说。

然而此时罗宾已经摸出了平板电脑找到一块大石盘腿玩起来，一副等到底的架势。

李洛约也有了个发现。

更为封闭的侗家村竟然有网络信号！太意外。

这是这些天极为不容易的好消息。他立刻联系狸猫，问那头的结果出来了没。狸猫说她找到的是东海交大的一个实验室帮忙化验，还在等消息，或许几分钟或许几个小时，最迟明天就可以出结果。

在浏览器里输入“侗家村”，得到的信息却几乎没有。

关磊则找到了几颗绿李子，递给李洛约和罗宾尝尝鲜。虽然知道这是天然的野果没毒，可是李洛约总想起被血爪圈养在洞穴里的关子山，怎么都下不去口。

幸运的是，没过一会儿就有侗家村村民从外头走进来。

为首的竟然是上次出现在关村的驱邪人，他皱着眉用生硬的普通话问关磊：“你们过来要做什么？”

关磊按照三人之前合计的说：“是来采访的。他们是西叶市青年报的记者，这是李记者，另一个是罗记者。”

李洛约顺手接过话头，将自己的高仿证件递过去说：“你好，我是西叶青年报记者李落。是这样的，我们正在做一个古老村落的题材，讲的就是将这些保持原味风俗特色的村子介绍给大家，让大家能够更尊重传统。这是我们的一个初衷，能够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听了这一段客气话，驱邪人脸色稍好一些，看到工作证和关磊介绍的份上犹豫了下说：“这样嘛，我带你们到我屋里。你们先等一等，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就来。”

驱邪人真名很长，外用名叫周宝。他是侗家村三个驱邪人之一，也是最年轻的，现在除了重大节日一般都是由周宝来做驱邪仪式。他将三人带到了中间的一个小竹屋后指着一个水罐说里头的水可以喝，接着他就离去了。

李洛约也是渴了，走到水罐处用上面的木瓢舀了些水润喉，竟然感觉非常清凉，还有一股甜味。

“你们来尝尝，不错的……啊！”

回头他就被眼前的羽毛吓了一跳。

原来是罗宾将驱邪人挂在墙壁上的头饰戴在头上。

关磊忍不住说：“你们都别乱碰啊。”

罗宾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回头饰。

李洛约问道：“为什么侗家村的驱邪人会到关村去，这么巧吗？”

“哦忘记给你们说，侗家村也有天坑，我们的天坑应该是地下相连的。”

关磊一脸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