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道人说的莲花峰飞瀑在天台山中央,从国清寺向北看去,远远能看到一座座山峰如绽放的莲花。莲花峰下是有着“五百罗汉道场”之美誉的方广寺,而今已经荒废多年。
残垣败瓦,腐朽的梁木无不显示这里当年的风光。只是时间过于久远,以前供奉的罗汉也都尽归荒土。
姚明月出了国清寺,一路不发一言,急匆匆赶到这儿时也不过日中。
于此,已经能听到阵阵雷声,那是飞瀑落地的声音。时人曾言:冰雪三千尺,风雷十二时。只是,不待白玉京和姚明月二人上去,万点冰雹哗啦啦地落下。
“这边。”白玉京惊呼一声。
旁边有几处凿开的小山洞,山洞不大,最多只能供四五人站立,应该是当年竖立罗汉佛像之地。
这冰雹下的够大,粒粒如龙眼一般,等闲人被砸中怕得头破血流。好在白玉京和姚明月二人真气深厚,那冰雹还未落到身上就被真气碾碎。但终究不可能以人力对抗这等天害,也躲到了一个小山洞中。
“——啪——”
这无数冰雹落下的声音暂时盖过了那飞瀑雷鸣。
白玉京瞧了瞧姚明月的神色,似乎有些痴痴呆呆。这一路上,他也没捞到说话的时机,心道这一场冰雹下的刚好。只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对于姚明月,白玉京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情。
他只依稀记得,那个骑着赤红马的少女,那个最后在离去的时候给了他一些烧饼的姑娘。只是时间越发久远,都渐渐遗忘了。让他记忆最深的却是当年和老和尚在一起时做的那个梦。
梦中他们共骑一匹马,在塞外草原奔驰,看那夕阳,看那晚霞。
这种情感很奇怪,可能当初受老和尚的话影响,又恰恰修行了胎息经从不做梦的他做了那样一个梦。这道火红的影子就深深烙印在他心上,任光阴逝水,也洗刷不干净。
这就如年轻时第一次遇见让人心动的姑娘,尽管未曾共度华年,待到多年后也没有什么爱与不爱,只是偏偏一直留在了心中。
在白玉京思考的同时,这冰雹来的快,走的也快,也正是急不可久。
白玉京想问一问姚明月与尚道人的事,却始终还是未能开口。尽管外面已经风清云散,两人就这般静静地伫立。
良久,天色昏沉,可能已近日入时分,白玉京才觉肚中一阵饥饿,缓缓道:“都已经到这儿了,你不要走开,我出去寻些干柴火和看看有没有吃的。”虽然姚明月没有回话,白玉京还是再叮嘱了一句,便走出了小山洞。
但刚下过冰雹,地面有些潮湿,等到了晚上,肯定都会结成冰,哪来的干柴火。至于吃的东西,这季节不仅没了果实,飞禽走兽多因为天寒地冻躲了起来。
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半点干柴火,只好往山顶看看。
遥遥只见一道石梁横贯两崖间,湍急的溪水冲撞到石梁之上。溪水被石梁微微一阻,又从石梁下穿过,坠入深深山涧之中,顿成一挂飞虹,想来这就是那尚道人所说的莲花峰飞瀑。
而让白玉京意外地是,他隐隐闻到了一阵酒香。这儿如此偏僻,又逢寒冬傍晚,怎么还会有游客在此?
不过,白玉京管不着这些,心想这人在此饮酒,定然带了粮食,正好可去讨要一些。等他循着酒香而去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一堆篝火,篝火旁赫然是一名身穿青色道袍的道士。
“你来了?”
那人都没有回头,却发现了白玉京的到来。
“尚道长,你怎么也这般早就到了?”这道士正是那崂山尚道人。白玉京走到近前,尚道人身边只有一个黄皮葫芦,葫芦口已经打开,酒香正是从中溢出。
再看尚道人白净的脸庞,似乎已经从先前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神色淡然,黑白分明,看到白玉京走来也没有显得任何诧异。
“她在下边?”
白玉京知道他问的是姚明月,点了点头,又疑惑道:“尚道长,你真的杀人丈夫淫 人妻子?”面对姚明月,白玉京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对于尚道人,白玉京却没有什么负担。
他原本以为尚道人会立即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却不料尚道人反问道:“小道友怎么称呼,在何处修行?”
白玉京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但还是答道:“小道白玉京,家师葛皂山全清子道长。”尚道人听了,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正一门人,那贫道就放心了。”
白玉京越发不明白,又听尚道人问道:“你和她认识多久了。”白玉京皱眉道:“这话说来就长,尚道长,你问这些作甚?那女道长说的可是真的?你乃是姚明月的亲生父亲?”
尚道人听他这般问来,神色不禁一阵恍惚。他拿起黄皮葫芦喝了一口酒:“你要喝一口么?”
白玉京指了指腰间的酒葫芦,酒他还是有的,只是他暂时不想喝了。
“这事我也不清楚,只有找到姚梦瑛问个清楚。”尚道人缓缓道:“当年我下山后,一心想弘扬全真之名,四处找寻魔门足迹。也就是那时候撞见了姚梦瑛,不,应该说是她丈夫萧逸飞。”
“而后你杀了他?”白玉京问道。
尚道人点了点头。
白玉京脑子嗡的一声,这尚道人果真是杀了她人丈夫。按理正邪不两立,杀萧逸飞还说的过去,但淫 人妻子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姚梦瑛找到了我,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萧逸飞的妻子。”尚道人眼神越发深邃,似乎回到了那个年代:“是她追求我的,现在想来怕是为寻仇而来。我那时候还想着和卓表妹在一起,也没答应她,只是相处久了,有一次也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就和她犯下了错。再后来,就找不到她了。”
尚道人说到这儿长叹一口气:“对于姚梦瑛,我当时更多的是愧疚,因为教规不许,所幸她当时离开了,不然我也没法和她交代。卓表妹又因为天印法师入了佛门,心灰意冷去做了女冠。贫道我想到姚梦瑛,也觉得对不起卓表妹,就没脸见她。”
白玉京知道尚道人说的教规不许,全真一脉禁婚嫁。只是他并不认同那姚梦瑛是为了寻仇,当然可能一开始是为了寻仇,后来定然没想过寻仇之事。
不禁道:“尚道长,姚姑娘她母亲和你相处时怕有大把机会找你寻仇吧!”
尚道人点了点头,他的神色变得极其沮丧。“那次犯错后,她就把事情全部告诉我了,所以后来我不再四处寻找魔道中人,在山中隐修二十几年,纵然有魔道中人寻上门来,我也曾害过他们性命。”
“只是我并不知道她还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尚道人喃喃道,“明月,你母亲在哪儿,我想去见一见她。”
白玉京微微一愣,却听到姚明月的声音遥遥传来:“你想见我娘?哈哈……”她的声音中满是嘲讽:“既然你对她没有感情,你还去见她干嘛?再说我娘也不想见你。”
“她什么时候来的?”白玉京心想。
姚明月缓缓走来,她的步伐有些沉重。
尚道人看着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姚明月,说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明月,你若真要听你娘的话,杀了我就杀吧。”
“哼,”姚明月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这般说我就不杀你!”
“——吟——”
长剑出鞘,闪烁着寒光,姚明月一剑直刺尚道人。白玉京顿时惊呆了,但还是反应过来:“不要。”那剑已经直刺尚道人左胸心脏之处。
那尚道人似乎真的不畏惧生死,见姚明月的剑刺来,都不躲闪。白玉京顾不上考虑,所幸他就坐在尚道人一侧,不由伸出右手直接抓向了剑身。这一抓刚好止住了长剑,显然姚明月这一剑并未有用多少力气。
只是抓的有些晚,那剑尖依然透过尚道人的衣衫,刺中了他左胸。
一丝丝鲜血染红了道袍,姚明月似乎不敢相信,踉跄着往后跌坐在地。白玉京顾不上手掌疼痛,说道:“道长,你没事吧?”
尚道人摇了摇头,说道:“明月,你还是不想杀我,那就告诉我你娘在哪,我要去当面向她赔罪。”
白玉京见此,才知道那剑应该只是伤了他皮毛之处,不禁深感侥幸。还好他抓住了长剑,不然,眼看这尚道人十有八九就是姚明月亲生父亲,姚明月若真杀了尚道人,定然会后悔终生。
突然间,白玉京想到一个事情,那姚梦瑛真的不想找尚道人寻仇吗?顿时心生寒意,这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让亲生女儿杀了亲生父亲,这般报仇怕是远胜过亲自复仇吧!
再看尚道人和姚明月,他们两是否想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