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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岳阁请脉的太医是景白,就是当初在香囊事件之后给我把脉的那个太医。他是太医院的梁柱。想想当时他的战战兢兢,绝对不是仅仅为了麝香。那么,他也一定能诊出,岳阁中了毒。这才是岳阁明明放了手,还要找我来的原因吧?
还有他和杜后的孩子,岳齐。当初若香和我说,岳阁在意只是嫡子。现在他已经有了嫡子了,很可爱的一个胖娃娃。取名为“齐”,他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和他的父皇,皇爷爷们的功业相齐,继承岳家祖辈开创的太平盛世吧。
推开石门,岳阁盘坐在石床上了,一张毡子搭在他的双膝上,他微微仰头,双目安合,对我的到来没有一点表示。我静静地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边。拉过了右手,搭了手指上去,又拉过了他的左手,把了一遍。他的手冷得可以,这石室实在不是休息的好地方。
果然,七色缠绵。的确,不是致死的毒。我叫它怨毒,郭怀叫它义毒。
“你诊完了?”岳阁的声音传来是那么地飘渺和不真实。
我放下他的左手,退避三舍,下了石床,垂手侍立:“是。”
“好,我们两清了,你走吧。”
叫我来,就是为了说“你走吧”?“两清了”,这三个字我对郭怀说过,现在岳阁又对我说。两清了,能这么说,纠葛早就多得说不清了。
“是,当初我为了你中了缠绵七色,现在你为我中了缠绵七色。我们两不相欠了。还有缠绵里用的不是我的血,不用在我身上下功夫。”我边说边走,转出了石门,暗暗送了一口气。
“凌初见,你给朕站住。”我听到毡子落地和他起身的声音。转眼,他就冲到了我的面前。他的一双手,捏的我的肩膀生疼,右胳膊更是已经酥麻。
“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不,我不要,你放开我。怀哥哥还在等我回去。”
“你的怀哥哥他已经走了。汉王府的车夫告诉朕,他和另一个男人走了。那一个男人又是谁,你说!”
那不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女人,而且你还认识,她和怀哥哥才是一对情侣。但我不能说。我抬起头,对上了岳阁一双充满愤怒的眼。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有你的宝儿,我有我的怀哥哥。你也说了,我们两清了,你放——我走。”
“初见,告诉朕,你的那个男人之间什么也没有,你没有对他动情,你不知道他要对朕下毒。初见,你——说,你说——是。”
“不,不是,我知道。我知道他恨你。够了,别去追杀他。他死了,你身上的血毒永远都解不开了。”
岳阁颓然地放开我:“你这是在关心他,还是在关心我?你竟然还敢回来,你就不怕朕,你就不怕……”岳阁的手做了一个下劈的动作,到了半空,又收了回来。
“你要对我下手,我怎么也躲不了。不如自己来,好歹还能把话说明白,免得做个冤死鬼。”
“可是,朕不想杀你。你都为了那个男人对朕下手了,朕还是不想杀你。朕爱你,朕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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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对我的告白,放到了这个时候上演,真的是不合时宜。
我冷笑:“你下不了手,所以当珍儿对我下手时,你就顺水推舟,恰巧我又逃出宫外,那么我的死你就可以骗自己——不是你的错了?我和珍儿都死了,你的秘密也就埋进地下,没人知道了。”
“初见,你够聪明,聪明到看出朕的身世。你也真够傻,知道就好,不必要告诉我。够聪明的话,你就该装傻。那么,朕也能装傻,就当你不知道。”岳阁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在这样的岳阁面前,我不由自主地害怕。岳阁的理智比他的疯狂更可怖。
“以你的才智,也该装傻,装作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才好。”我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空空如也,秋水剑已经交给了杜后。
岳阁的眸光中竟有几分柔和:“难得有一个人能看的出来,朕不想在她的面前演戏了。其实,十多年了,朕是不是岳阁,已经无所谓了。就算你跑出去嚷嚷,又有几人会信你?不过,是传作笑谈罢了。想来,你也不会这么做。”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是我不能活着走出皇宫,怀哥哥会把这事说出来的,至于有没有人信,我也顾不上了。你要是杀了怀哥哥,我也不介意你尝尝六日一次的剧痛。”我确定玉清宫中没有他的暗卫,我与怀哥哥之间的事,已经犯了他的禁忌,刺痛了他的心。关心则乱,现在我说怀哥哥怎样,他都只有信的。六日一次的剧痛,却不是骗他,这不是取决于施毒者是否高超,而是他的怨念有多深。
“你算计朕?和那个男人一起算计朕?”
“我算计你?从刚刚开始,我就被你算计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从哪里来。可是你总不能告诉我,借我的魂魄来开小皇帝灵窍的,另有其人,你只是一不小心就捡到了这么一个大便宜吧?让我猜猜,算计我的那个人是谁。一个妄想长生不老的糟老头,一个醉心名利的禄蠹,还是一个翻覆云雨的跳梁小丑?”
激怒岳阁,这是我的目的。他要是还有理智,他的理智一定会告诉他:杀了我或者以我来要挟郭怀。
岳阁没有愤怒,只是一副沉迷在回忆中的样子。
不久,他清清冷冷地开口了,这时我的后背已经全是冷汗。
“我是西方扶风国的四皇子,那时也就十岁。胞兄在皇位之争中一败涂地,我母子也被牵连,性命只在旦夕之间。母妃原是国师之女,探得东方宁朝幼帝神位空虚。只是,母妃的功力不足以打开幼帝的灵窍,你的魂魄恰巧流连。母妃说,你的魂魄可以变幻天地,耗尽心神才借得你的魂魄。”
岳阁没有自称为朕。我没有答言,这不会是全部的真话。事本荒谬,就算他不是岳阁,为帝十余年,这早就没有了意义。我又何尝是凌初见呢?
“幼帝神位无主,那凌初见呢,我占了她的神位,她又在何处?”
“母妃那时,心脉已乱,无力送你回还。十年后,你会成为凌初见,我也不能解释。”
我微微叹息:“算了,你永远都是宁朝皇帝,我不再是凌初见了。不想杀我,就放我走吧,你的事至死我也不会说出口。”
……
我默默地从杜后手上接过秋水剑,跟着明公公出了昭秀宫。
渐渐离了昭秀宫,心中的剧痛再也忍不住,我脸色一白,晕在了路中。
再醒来,是精美无比的卧室,豪奢而又细腻,还有着一股人迹少至的硬气。这样的地方除了大内,不作他想。郭怀说过,三十六日一犯,大抵是昨日那一剑伤了元气,今天和岳阁的见面又耗人心神。
“你醒了?”
我看过去却是杜后,没有岳阁的身影,本来,他也不必守在我的床边。他是对我动了真心了,不然不会放了我。我辜负他的真心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他对他的真心,又有几分顾忌?
“这是在哪儿?”
杜后没有走近,淡淡接道:“华清宫。”
华清宫,怪不得。乾德帝敢把爱妃的寝宫起这个惊世骇俗的名字,后来者却不该再居住此宫。
我翻身下床,身体发软,脚下发虚,可我也早已习惯这种感觉。原来已是旭日初升,新的一天。
“我要出宫,不劳杜后相送了。”看见杜后眼神迷离,我又加了一句:“鄙人一身男装,免得世人多心。”
一个小太监领我出宫,这个小太监也是岳阁的人,岳阁想的比我精细,就算杜后不亲身送我,昭秀宫的人送我,也一样会有人乱猜。至于明公公自然是跟在岳阁的身边。这个时辰,他该下早朝了吧。
真的是不该想,迎头就看见岳阁的銮驾从太极殿往这边而来。路虽然宽,可躲是躲不了了。小太监早就跪了下去,我略一沉吟,也低身下拜。按规矩,是不能抬头的。可岳阁近了时,我心中什么东西一扯,一抬头正好望进了岳阁的眼中。眼中清澈如许,没有半点的留恋,或者怜惜。直到銮驾远了,他也没有回头。
岳阁,再见!或者,再也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