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的自述
我一生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他如同天神一样从天而降。看了他一眼，我就忘了自己，我的眼中，我的心中，就都全是他了。他是我父亲的贵客，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却把我叫了出来。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了，他真的是天神，他就是天子。
他问我：“宝儿，你愿意做朕的嫔妃吗？”
我羞红了脸，抬不起头来，他问我，我愿意做他的嫔妃吗？半晌，我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一直静静地等着我，等到我点了头，他笑了。虽然我没敢抬头，可我知道他笑了。他一笑，就像满山遍野的花，全开了，就在那么一霎那，全开了。我的心的花也开了。
可等到他走了，父亲走到了我的房间，和我说，要是不愿意还来得及。父亲说，他只是个老老实实的五品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有太大的本事。他说，怕我到了宫里，受别的人的欺负。他说，陛下的皇后定了凌相的女儿。可我满心的欢喜，一句也没听得进去。那样的一个人，能嫁给他，我还要别的什么呢？有他一句：“宝儿，你愿意做朕的嫔妃吗？”我一辈子就够了，就不白活了。
等到大婚的那一天，我前一晚压根就睡不着，礼仪明明滚熟在心，还是一遍遍地想着。又想着还有什么不足。想的最多的还是他。一想到他，我的脸就红了，我的心就跳得飞快。
那一晚，我在喜床上，足足坐了一晚，他没有来。最后还是一位福寿双全的老诰命帮我挑了盖头。明明知道，他不会来，他该在皇后那里。可还是盼望，他会来。但，他到底没有来。那一夜我心如刀绞，一想到，他正和他的皇后一处，我的心就往下滴血。我心里的那朵花在等待中慢慢枯萎。
第二天，见了他，他还是对我一脸春风。他叫我宝儿，他握着我的手，他瞧着我的时候总是含着笑。可那一夜，他歇在了珍华宫。这天，我睡安稳了。竟然做了他的女人，就要学会容忍别的女人，容忍别的女人对他的爱，他对别的女人的爱。
第三夜，我含着羞，帮着他褪下了衷衣。他很温柔。他低着声问我疼不疼。在他的怀里，睡去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是为了他才降生到这个世间上来的。可醒来的时候，我又告诉自己，他不是我才降生到这个世间上来的，他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真正地动情。
他很少在昭秀宫歇夜，可他每天都会去。他对她好我想那是因为，她是他的皇后。从我们小家子来说，那才是他的妻，什么珍妃宝妃再高贵，也就是妾。而且凌相家的小姐，自然是读书识理，真正的大家闺秀，不愧为他的皇后。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她不但是那么地小，还是那么不懂事儿。
我总算明白，他对她好，不是因为她是他的皇后，而是因为她是他的“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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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他的小皇后好像有很多话说，他去昭秀宫批奏章，什么政事都不防着她，听说连国库的帐，她都能经手。他甚至不许我们去昭秀宫打扰他的小皇后。
他甚至还为了他的小皇后在宝华宫发过脾气，关心则乱，这点我明白，因为我的心也乱成了麻。我也想对他吼，你出去。可是我忍着了，我想大概在我忍下的那刻，我对他的爱不再是当初的纯粹，里面有了惧怕和理性。原先那样极致的爱，我已无法拥有。
我和珍儿常常在一起聊天，珍儿的家里是二品的礼部尚书，她的性格很直率。每每提起了他的小皇后，珍儿总是心里烧火，气的什么似的。而我恰恰相反，只是心里发寒。在宫里，我没有势力，就和父亲在朝里没有什么势力一样。我只想安分守己，守着陛下过日子。
珍儿怀上了陛下的孩子。我该替陛下高兴，该替珍儿高兴，毕竟我们之间是那么地好。可我高兴不起来。珍儿的孩子掉了，我更难受了。因为宫女来报说是，他的小皇后动了手脚。我不肯信，他的小皇后，不管怎么说，是那么可爱的一个人，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可连陛下放下脸子都责问她了，不能没有真凭实据。这么可爱的人，都能下毒手。这宫里，实在是太可怕了。
后来，我知道更可怕的事情。下毒手的人，不是皇后，而是我那朝夕相处的好姐妹珍儿。害人害己，此话不假，她不但没有了自己的孩子。最后，连自己的命也没有保住。我在陛下面前，跪了一整天，也没能把她救下来。眼看着她咽了气，我满眼泪地问陛下，他怎么就忍心，同床共枕的人就狠下心来逼死。他说，珍儿不该动他的小皇后。
我知道了，他的小皇后比谁都重要，我在他的心里，大概连他的小皇后的一个手指也算不上。
他让我帮着皇后打理他的寿宴，皇后一点也不尽心，什么事儿都只是交给我做。我暗暗地想，陛下对她那么好，她又能拿什么来回报陛下。
结果寿宴的第二天，昭秀宫又不许人随便进出了，说是皇后病重。我虽说是他的妃子，又管着宫里的内务，其实，并没有私人，更别说往昭秀宫里插人。那一次珍儿的事闹过之后，昭秀宫里就是倒夜香的也是岳阁亲手选的人。过了两天，昭秀宫往外传消息，昭惠皇后病逝。
葬礼办得并不隆重。陛下有他的理由，说是第一件年少之人夭亡，不该大肆铺张，第二件皇后并没有留下子嗣。这是陛下撒的谎，我没有揭穿，有时，他还肯对你说谎，那也是一种尊重。昭惠皇后没有死，这个我懂。我不懂的是，明明是心尖尖上人，陛下怎么就这么轻易放手，断了她的退路。他对外宣称，昭惠皇后已死，那么以后她要是想明白了，自己回来了，他又要将她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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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要封我为后，我吓得不敢接受。这时我早就不是那个，听见他说：“宝儿，你愿意做朕的嫔妃吗？”就深深地醉了的那个少女了。我听见他说：“宝儿，你愿意做朕的皇后吗？”时，我的心里没有半点的喜悦。不是因为不爱他了，也不是因为宫里的阅历，只是因为那时我以为他爱我，现在我明白他爱的是别人。我怎么敢去接受，那个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的位子呢？其实，敢不敢，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我情何以堪？有些不得不面对，有些真的无法面对。
但，他还是封我为后了。那时，我已经怀有了他的子嗣。半年前一起进宫的一后二妃，现在只剩我一人，又管着宫里的事务。
我拿不出像样的推拒的理由。我说，我是寒门出身，不堪重用。他说，那好，你父亲擢升三级，你兄长拜中郎将。我笑着说：“陛下这不是为了我树外戚吗？”我明明记得，凌氏为后，凌相就上书请骸骨归乡。他不是那种容得下外戚的人。他回答的话，却让我心疼，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心疼。他说：“朕给你树外戚，不是让他们掌控他，是让他们帮你。先皇去的早，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要是朕也有那一天，你好歹有个臂膀。”我堵上了他的嘴，可他还是要说。我泪不住地往下流，就算他不爱我。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他的皇后了。而不是仅仅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我住进了昭秀宫，我请旨，我只住在西配殿。陛下准了。主殿我是真的不敢进，也不想进。我不能忍受每次陛下来昭秀宫，都会想起他的小皇后，而不是我这个眼前人。
十月怀胎，有他在我的身边，每一天都是甜蜜的。我顺利地产下了麟儿。众望所归，是个男孩子，皇家的第五代嫡系男丁，陛下的第一个皇子，而且是真正的嫡子。他接过孩子的那一刻，我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觉察的不悦。他不高兴吗？他不希望这是一个男孩子吗？在他的计划里或者他的潜意思里，那个嫡长子的位子，一直是留给他的小皇后的孩子的吗？
岳齐是他给孩子的名字。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字就是他对这个孩子的期望吗？我的心寒了。想起他的那个小皇后，以前，不经意时，她曾经说过，乾德帝的皇后十年前满心都是乾德帝，十年后满心都是他们的孩子，再也没有乾德帝的影子。爱，就是再深，就是再热，得不到回应，总有淡了，冷了的时候。
大皇子出生没几天，他温柔地告诉我，他要出宫去，和新进的榜眼谈谈货贸之学。
我喊若香替陛下准备出宫的衣服，又亲手帮他佩上了宝剑，就算有暗卫，我到底还不是很放心。真的能让我放心的，只有他自己。他笑着按下了我，命令我好生将养着，不许乱动。
看着他走出了昭秀宫，我那颗心又暖了。就这样吧，只要他肯对我好，我何必死死纠缠他爱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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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时，他不高兴，不加掩饰的不高兴。他是帝王，他有资格不高兴，他有资格不掩饰。他还有资格不解释。可他解释了，他是哭着解释的。他对我总是在笑，我很少能看见他不开心的时候，更别说是哭了
他哭着说，他看见他的小皇后了，她长大了，她开始学会打扮自己了，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那个男人被她亲切叫做怀哥哥，那个男人要求和他决斗。他一怒之下真的差点杀了那个男人，他的小皇后出手了，硬生生地拦住他这一剑，为了那个男人。
他哭着说，为了那个男人，他的小皇后已经不再是他的小皇后了。他说，决斗没有任何意义，既然他的小皇后肯为了那个男人受他那一剑。他说，在他们俩之间，他成了一个外人。
我很想说，从你对外宣布她死了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你的小皇后了。我想，陛下习惯了，习惯了我们这种为了他死去活来的爱。他从没想过，自己最爱
的小皇后，竟然会投入他人的怀抱。但是我没说，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我以为，这很痛苦，但到底还是结束了。
可惜，没有结束。今天中午刚刚用完午饭，明公公领来了一个年轻男子。我正在诧异，突然发现，原来这就是昭惠皇后，他的小皇后。我屏退了宫女内监，只剩下我们三人时，我拉着她的手叫姐姐。
她只淡淡地回应说，她比我小，受不起这个称呼，她已经不是昭惠皇后了，不必这么多礼，她也不会留在宫中，只是有一些话还没说清楚。
我以为她会问陛下在哪里。可是她问我，陛下现在睡眠怎么样，是不是太过劳累，这大半年是不是常常醉酒。又问，如今给陛下把脉的太医是哪一位，可还是每天晚饭时分请脉。又问大皇子怎么样，长得像不像陛下。她的神情里满是关切，却没有怅惘。看得出，对陛下，她是不愿回头了。她那气度，仿佛陛下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是她背叛了的夫君，而是一位积年的老友。她真的不是那个不懂事儿的小皇后了。我还看见了她腰上配着一柄剑，剑柄不新，明显是常常用的。小时候，哥哥学剑，我也嚷着要学，父亲说学剑最容易移了女孩子的天性，不许我学。在宫里时，陛下就以强健身体的借口，纵容着她，现在，她学出名堂了。
我一一答过了，她才点头，问陛下在哪里，现在可方便见面。
我打开了暗门，引着她下了石道，转了几个弯，指着一个石室，告诉她，陛下就在里面静养了。这个暗门也是昨天陛下才告诉我的。她笑着赶我上去，说我刚刚生养的人，受不起这地方的阴湿气，扰了我这半天了，请我赶紧上去休息，过会儿，还有事求我呢。
她见我注意到她的剑，又解了下来说：“娘娘也太小心了，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对陛下动剑。”那一霎我觉得她超脱了宫闱凡尘。她提起陛下时，是那么随意，全无半点惧怕，甚至没有半点恭敬。
她身影一隐，进了密室。他们之间自然有一些话要说的。那一刻，就如同陛下所言，在他们俩面前，我俨然成了一个外人。
宝儿的自述结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