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我疗毒，你教我学医，为了是什么，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吗？没错，我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没你那么老谋深算，没你那么大的本事。我不想，不愿，也不敢，可是你偏偏要把我卷了进来。我不能让莺儿也卷进来。你说，我是你的病人，事实上呢，我就是你的一颗棋子。你不愿我看清楚，一直哄着我，瞒着我，为什么？是怕你的计划实现不了，还是不能面对我？你这么全心全意地为我，又是为什么？是让我对你深信不疑，还是想补偿我？师父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他也帮着你，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现在我才看明白，是不是太晚了？你们是不是已经快要得手了？”

郭怀脸色越变越白，每每要说什么，都插不上，最后也只是回答我：“这事和爷爷无关，他是真心要收你为徒。”

“好了，不用说了。”我涨红了脸，回到了自己房里，砰地关上了门。靠着门上，才知道后悔。明明告诉自己，说的时候，要心平气和，可还是越说越气。郭怀却是照单全收，一点不分辨。

匹夫无罪，怀璧其辜。珍妃要害我，不过就是为了，我是岳阁的皇后。郭怀要接近我，不过也是为了，我是岳阁的皇后。我都不知道该怨谁。想着想着，真的伤了心。索性回身一下子开了门。门外的郭怀勉强对我挤出一丝笑容。

“怀哥哥！”我扑进他的怀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知秋，别，别这样。”郭怀把从他怀里拉了出来。扶着我，坐了下来。

“怀哥哥，我心里苦。”

“我知道。但，别哭，别，在我面前哭。”

“你怕，你怕你会手足无措？”

“不，我怕，怕你会放不下。你不能，把最脆弱的一面，放到我面前。”

“那你，是怕，是怕我会爱上你，就像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那样爱上你。”

“是，我怕，我必须怕，你不能这样，我也不能。”

“好！”我擦干了眼泪，“你不能，你也不会，你当然不会。你要是这样，就不会下针时还能分毫不差，你会不安，你会内疚，你会心慌。可是你明明瞒了我这么久，还能若无其事地行针。你还有良心，你的良心会放不过你。”

“那么，你也不会。”

“是，我也不会。要是我爱上了你，我没办法忍这么久，才和你摊牌。要是我爱上了你，也没办法每天若无其事配合你行针。那样，我会疯的。你的确还有良心，不然，你该让我溺于情爱，进退两难，最后不得不遂你的愿。”

“对，你也不会。我只是你的大夫，你只是我的病人。”

“不，不是了，再也不是了。如你所说，你不是大夫，你只是毒郎中。你杀的人，比你救的人多。”

“可……你还会让我给你疗毒的，是吧？”

“当然，我会，为什么不？”

“我们算是开诚布公了？”

“我们算是开诚布公了。”

102

我恢复了冷静，因为我必须冷静：“说吧，你和岳阁有什么干戈？十年前的故事？不至于吧？那时你才十岁，他才六岁。你在乡野，他在宫廷。你们之间能有什么，让你耿耿于怀足足十年？十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

“你想的不错，的确是十年前的事。十年了，足足十年，够一个孩子长大，够一个老人死去，够世人们忘记一切了。可是十年了，我一天也忘不了。我甚至每天夜里在想为什么我还活着？一个人活着！眼睁睁看着全家人死去后，一个人活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除了日复一日的锥心之痛。浮云山上的佛音也不能安抚这样的一个孩子。十年了，足足十年了，我还怎么能放得下？”

“十年前，不是瘟疫？”

“不，不是。他们不是死于瘟疫，他们是活活……饿死的。”

我不敢看郭怀的眼，看一眼，我就感到他说的那种锥心裂肺的痛。

他不忍说，我也不忍问。但我能想象得出来，就和这次一样，官府封锁了道路，不同的是，他们除了封锁道路，什么其他也没做。官府彻底地放弃了在隔离区的百姓，等着他们自生自灭，或者干脆说，等着他们死。只是为了不引起更大的动乱，或者不让那些权贵传染上疫病。总之，那些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可，那根本就不是疫病，只是食物中毒。他们甚至没请大夫仔细看看，他们关心的只是长安城里那些人会不会传染上。至于，我们这些草芥之民，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他们在第一次到村里时，就收走了粮食。他们是有意的，他们不耐烦等太久。”

“别说了。”我真的听不下去了，明明十年了，为什么一定要把伤疤一次次地掀开？

“匹夫无不报之仇！”郭怀一字一顿，听得我心惊胆跳。

“官府有错不假，可，这和岳阁能有什么关系。那年，他才六岁，他还什么都不懂？你找他复仇，这又算是什么？冤冤相报，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

“不，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错，但错的不是我。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那年，他才六岁。可悲的是，下这个命令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才六岁的孩子。他才六岁，六岁就有这样的心肠。他那时才六岁，但真的不是个孩子了。你和他也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看得未必有我清楚。因为你是他的皇后，你不是草芥之民。”

“不再是了，早就不是了。我看得清，他是个脸黑心硬的人，对我也不例外。”是，对我也不例外，之前的一切，不过因为我是他的皇后，他的小皇后。“但，他不能死。不管怎么样，他亲政四年多，没有做错什么。他一死，一切都会乱套的。到那时，受苦的还是百姓。他还没有子嗣，皇室也没有多少男子，除了汉王，可你也看得清岳都当不好皇上的。放过岳阁，也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你不想让他死，就因为他是皇上？”

103

“是，就因为他是皇上。”不为别的，不为了他和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也不为了他要狠得下来要致我于死地的那颗心。

“我也想过，这四年我亲眼看着，他看上去还真是个好皇帝。但，放过，太难。”

“答应我！”

“……好，我暂且不会杀他。你也答应我，到了我该动手的时候，不会拦我。”

“他要真该死，我不拦你。我没必要为了他，拦你。”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劝服郭怀。事后，郭怀告诉我，那是因为我的善良，因为珍妃对我用毒，我不记恨珍妃，因为轻歌背叛了我，我不怨怪轻歌，岳阁要我死，我还能为他求情，他自己利用了我，我还肯信他。

我身上的毒，慢慢都被逼了出来。我常指着放出的血说，这都可以开染坊了。郭怀笑笑，把血小心分装了起来，找块地埋下。血里有毒，不能泄露出来，不然又是罪过。

我说缠绵七色是怨毒，郭怀说缠绵七色是义毒。因为缠绵七色，不会立马就让人死，它给中毒人两个选择，安安静静地等死还是受尽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疗毒。还是另一个原因，七色毒中的红色血毒，其实不是一味毒药，是下毒者自己的血，这一色毒不会致人于死地，同时是解不了的，除非下毒者原谅了中毒的人。就算是中毒人，历尽万苦，解了那六色毒。血毒还是会以每三十六天一次的剧痛，来提醒他下毒者的怨恨。

“怀哥哥，你过来。”又在为师父义务劳动中，义务劳动最光荣。看着另一位义务劳动的人正在熬草药，就招手请他过来。

“怎么，什么事？”郭怀一副他很忙的样子，不过我把莺儿送走后，他一直兼当大夫和护士，的确挺辛苦的。

“你说，这个元春省亲写成这样，大家会不会信啊？”创作要联系实践，这是我小学老师，中学老师的教导，虽然我从来没有实行过。但为了雪芹兄多想一点是应该的，剽窃了，就得负责不是？话说，我又不是没当过皇后，当了皇后，又不是没回过家（也就是省亲了），哪有她这么大排场？话说，我还偷偷跑出来逛街了呢？话说，各个朝代，乃至各个时代，风气是不一样的。红楼梦写的多少算是末世了，宁朝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当然了，在我这么推崇汉唐的人笔下，出现的怎么可能是宋代那么无能的王朝，或者复杂而内耗的明清。

“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没兴趣。不过你回家的那段要是写上去，才有意思呢。”

“是嘛？说起来，天香阁的饭菜还真的是不错。好容易，师父带了一只水晶肘子回来，你又不许我吃。明明我都好的差不多了。”说着说着，就把水晶肘子写了上去。忙忙涂掉，还是被郭怀看见了。

再抬头，郭怀竟然不见了。明白了，这是岳都要来了。一听，果然。赶紧藏好书稿。不为别的，字，实在不怎么样。

可还是被发现了。岳都不习武，耳朵没那么好使，可人家鼻子灵着呢，特别是对美味和墨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