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尽处,马嘶像风,像寂寞地掠过荒原的风,让人一听见它的叫声,心里总莫名感到一阵酸楚。东胡的王帐之中,那跳动的微弱心火,映着耶律正德刚毅的容颜。
他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个包裹,然后慢慢地将包扎在破布一条条解开,解得非常慢,非常小心,就好像一个温柔多情的新郎在解他害羞的新娘的嫁衣一样。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块凝脂般的玉珏,样式古朴圆润,无法辨别出是哪个年代的。
“这可是个好东西?就这么打算送我了!”
耶律正德的身后正侧握着一个男子,一身绯衣,手中正摇晃着酒囊。
耶律正德将走了过来,郑重的将玉珏交到了端木修华的手中,端木修华拿过玉珏,对着光照照,仔细研究者上面的纹路。
耶律正德问道:“你能看出这块玉珏的来历?”
端木修华笑了笑,喝了一口酒才接着道:“看不出来,但总觉得这个玉珏很神秘,你这是在哪里得来的?”
“我不清楚,这个似乎是我祖母留下来的,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放在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用,送你了!”
端木修华看出耶律正德的眼中有些闪烁,刚才的言语显然有些不实,但既然关于这个玉珏的秘密他不愿多说,自己也没有追问的必要。
“那我谢了!”
端木修华随口道了声谢,然将玉珏贴身放入了怀里。当玉珏在他放入怀里的时候,玉珏居然闪了一下,那是一道与白色玉珏完全不同的紫光,但因为隔着衣服的原因,端木修华也并未发觉。
看着端木修华收下了玉珏,耶律正德似乎松了口气,似乎有意转移话题一般说道:“你这样的性格,总感觉一点也不像华族。”
“哈哈,我还觉得你一点不像胡人!”端木修华笑着回应,然后话锋一转道:“你应该想过离开同盟的后果吧?那你为什么脱离同盟?”
耶律正德沉默,或许他自己也都不知道原因,也或者知道也不愿意说而已。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哥哥被杀而愤然脱离,但端木修华了解的耶律正德并不像表上看的那样冲动。这究竟是何原因才使得他做下如此艰难的决定?
连番的激战,东胡已然积重难返,幸亏借助了端木修华的布阵之术,东胡部才能在弱势的情况下坚守额吉河防线一个月之久,但这也是最后的防线,越过额吉河,平坦的草原上再也无险可守,东胡部的族人将沦为雪狼军团骑兵马刀下的猎物。
看着低头不语的耶律正德,端木修华将酒囊递了过去。
耶律正德摇摇头,说道:“我喝不下去,每天都有我的战士死去,我哪有心情喝酒。”
端木修华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说道:“逝者已逝,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
突然,一阵响亮的嚎叫打破了宁静,耶律正德立刻冲了出去,端木修华猛地放下已经到嘴边的酒囊,豁然起身快步跟上。
此时皓月当空,明亮的月亮将草原照的犹如白昼。北边望去,一骑黑马的剪影沿着额吉河对面的草坡极快地逼近,而后跃入了额吉河。马蹄上水花飞溅,骑士不顾一切地驱策着战马奔向东胡部的本阵。
“全军备战,众儿郎随我上马!”
“谨遵可汗号令!”
耶律正德翻身上马,傲然于寒风中,他握了握刀柄,然后带马飞奔出营外,端木修华自然紧随其后。
快到额吉河畔之时,那从远处而来的黑马背上的东胡部斥候勒住了战马,月光下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庞,那是一个年轻的战士,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
可就在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只听一声破空的呼啸声,那个年轻的战士的额头就露出了半只箭尖,一直利箭射穿了他的头颅。他瞪着双眼,却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然后便从马上不甘的跌落了下去。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北方,那不远的河对岸,正伫立着一身白色的裘袍的男子,他的座下是一头凶狠的纯白色的雪原狼,那男子的一双手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
“独孤峰!”
耶律正德颤抖着重复了这个名字,他全身的血都凉了,这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他赌输了这场战争。
独孤峰不但放弃了守着他的大本营,更是倾巢而出,他就不怕其它人偷袭他的营寨?七部同盟可是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若是他们从后方来袭,雪狼军团还有退路吗?疯子!他果然是个疯子。
耶律正德并不是男生怕死的人,可是他用来下注的是整个东胡部的战士和后方营寨的妇孺。
狼骑军团居然悄然奔驰两百余里,加上独孤峰亲自领兵,他明显是想在最短的时间离灭了东胡,他也担心七部在后方偷袭自己吧。他这是在赌,但他赌的不是七部会不会偷袭,而是在他们偷袭之前灭了东胡。
耶律正德越发觉得独孤峰的可怕,他低估了他,但是在战场上怎能有一丝偏差?独孤峰出现的那一刻起,耶律正德就已经知道自己败了。星辰在空中闪耀,夜风吹过草原,一片萧索。
这是最后的平静,耶律正德深深吸了口气,看向背后的千人队。这是他仅剩的兵马,一支完全没有受过训练的队伍,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也有五六十岁的老人,东胡部最后的男人们都在这里。他们手持简陋的木柄长枪,列着散乱的队形坐在地上休息,此时一齐站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耶律正德竟然无声地笑了笑,刚毅的脸上流露着慷慨。
端木修华诧异的看着耶律正德说道:“你疯了!这是在找死!”
“走吧!我的朋友,这不是你的战争!对于你的恩情,我们到死都会铭记。对不起了,那个烤羊腿的秘方只有来生再告诉你了,如果有来生的话。”说着不等端木修华的回复,便一马当先的朝着雪狼军团冲了过去,端木修华只能怔怔地看着耶律正德那奔驰远去的背影。
耶律正德拔出他的刀,在奔驰的战马吼了起来,吼声冲天而起,老人和少年们高举他们的长枪,追随着可汗驰向浩瀚的战场。
雷藏看着独孤峰,独孤峰摆了摆手,雷藏阴冷的笑了笑,他拔出了背后的巨刀,然后张开了怀抱,像是要迎接一场盛大的洗礼,一场鲜血与厮杀的洗礼。
“嗷……”
雷藏一声如狼般的嚎叫,身后立刻响起了一片同样的嚎叫,声音此起彼伏,分不出是人还是狼。
在雷藏的带领下,狼骑军团直接朝着耶律正德奔去。两队人马重重的撞到了一起,耶律正德举起了沉重的战刀,左右砍杀,那柄震慑人心的利器在夜风中不断啸鸣,如同一首悲壮的挽歌。
万夫长元鲁首先对上雷藏,只是一个回合便被他削去了脑袋,他的战马也几乎同时被雷藏的坐骑咬破了喉咙。
看着哥哥被杀,元勒大声叫道:“大哥,我去给你报仇!”
他一手一把战刀,奋力的向着狼骑军团冲去,几乎在与雷藏照面的瞬间,就被他拦腰砍断。
看到这一幕的耶律正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正要杀过去时,却给一人扯住了他的马僵,回头一看,居然是他让离开的端木修华。
“你怎么还不走?”
“要走一起走,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材烧。”
耶律正德挥刀向他砍去,端木修华被迫放手,就在同时,耶律正德立刻全力向着雷藏冲去。
耶律正德如同一直离弦的箭,他奋勇的杀向了雷藏,就在端木修华要追上之时,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在灭掉东胡最后的一队战士后,雷藏带着耶律正德的头颅冲进了东胡的营寨。不一会,整个营寨都在燃烧,映红了半边夜空。
雷藏就着火光凝视那颗头颅,玩味他最后的神情,这是雷藏第一次看见人死的时候能那么安静,耶律正德最后一瞬的表情凝在那里,看久了,就觉出一份隐约的哀凉。
雷藏与其它狼骑兵一样,他们以敌人的血肉为食,而雷藏最爱的就是敌人的脑汁,但他只吸强者的脑汁。耶律正德是个可敬的对手,他左肩上的伤口就是拜耶律正德所赐。
营寨里到处都是哭嚎声和马蹄声,火光中人影在闪动,雪狼军团的骑兵在帐篷间穿梭疾驰,他们把火把投向空无一人的帐篷,整个营寨化作了熊熊火海。路途遥远,这些帐篷无法作为战利品带回去,所以要就地焚毁,东胡部已经成为历史。
独孤峰望着孤悬在天顶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去。
雷藏将耶律正德的首级挂在了狼背上,喝道:“尽数杀光,一个也不留。”
此时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从人丛中逃了出来,扑在一个被雪狼啃食的的女子身上,大叫:“妈妈!”
一名雪狼军从远处疾冲而过,长刀挥处,孩子立刻被斩为两段,那孩子的双手尚自牢牢抱着母亲。
随着雷藏一声令下,无数雪狼军团的军士就将战刀立刻挥向了那些妇孺的身上,顿时惨叫不绝,空气中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住手!住手啊!全部住手!”灭霸骑马奔来,大声喝住了那些行凶的人,他气冲冲的来到了雷藏的对面,怒不可遏的骂道:“雷藏,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雷藏并不是善茬,他对着灭霸冷冷道:“你他妈的不是都看见了!”
“混账,你这可是在屠城,这里几万人,你要把他们全杀了?”
“他们不过是敌人,我这是在铲草除根,别再碍我事,滚!”雷藏看了身旁的百夫长命令道:“别管他,接着杀!杀光这些人!”
“混账,我看你们谁敢!”灭霸直接将战斧抵在了雷藏的胸前,怒目看着他。
顿时,数名狼骑也拔刀对着灭霸,而灭霸身后的部下也拔刀对着那几名狼骑,看到了这里的不对劲,不断有其他雪狼军团的人加入了里面,所有的同袍都拔刀对向了彼此。
场面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雷藏座下的雪狼龇牙咧嘴的看着灭霸,雷藏死死地盯着灭霸,冷冷道:“傻大个,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灭霸坚定地回道:“我只是不想滥杀无辜!”
“无辜?”雷藏冷笑道:“这是战争,战争只有生死,哪有什么无辜?”
“住手!”
所有人循声望去,高*着着马慢慢的走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场景,高虎面色十分难看,沉声道:“刀是这样用的?我们是可以将后背交于彼此的兄弟,现在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收起来!”
所有人互相看了看,然后都把刀收了起来,雪狼军团副帅的威严自然还是有的。
他带马走到了灭霸的身边,看了一眼雷藏后,便对灭霸说道:“灭霸,你还不放下?”
灭霸放下斧头,将脸侧到一边,手中紧紧握着战斧。
高虎接着对那名百夫长命令道:“传我的令!男子长过马鞭的杀,女人要留一半,年老的不留!”
百夫长在马背上躬身:“属下领命!”
“高虎!你!”灭霸气的一下瞪着高虎。
高虎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他们始终是我们的敌人,杀了他们的亲人,他们难道没有恨意?这一战,我们也死了很多人,战士们跟我们上阵,他们要财宝要牛羊也要女人,打胜了,就让他们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可是那么多人,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啊,他们只是女人和孩子啊!”灭霸这么一个粗狂的男人,居然眼中也氤氲着泪水。
“灭霸,不要心软,做大事的人,要有做大事的决心。当我们宣誓效忠少帅的那天起,我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我们只是他手里的武器,你见过冰冷的刀剑有感情吗?”
“我……”
“不要被血蒙住了你的眼睛,你要看到将来。今日所流的血,是为了不让明日流更多的血。我知道你很痛苦,很不忍,可那只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我们说不准明天就会战死,但我们也没必要为自己惋惜,因为我们的努力,是让自己这一生受过的苦,以后的人都将不必再受,你明白吗?”
灭霸看一眼四周血腥的场面,最好还是艰难的点点头,高虎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带马离去。
风里飘荡着浓重的灼烧气息和血腥味,北漠的统一之战,至此拉开序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