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月季花和红蔷薇都开得正艳,暮春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在花上。
猫儿在着温和的阳光中伸了一个懒腰,接着便又眯着眼睛睡去,长孙无畏细心地呵护着自己的花草,温柔地剪去那些花朵的杈枝。
只有在这样一个独处的环境,他才能感到内心的平静,宦海浮沉,要想有立足之地,必须做到喜怒不显于色。每日的诡谲多变的斗智斗勇,自然见多了人性的斑斓,如此的环境又如何做个纯粹之人。
官场上只有奸猾之人才能活的下去,反之,不是仕途跌拓,便是身败名裂。
花枝修剪完,长孙无畏放下了剪刀,脑中不由又浮现出那日山中见到的女子。每每想起,心里便会怅然若失,苦涩空虚,那女子旖旎情态,卓尔不群的气质,不知不觉间已引得长孙无畏对她牵肠挂肚,神魂颠倒了。
他默默走到园中的石桌边,展开一幅雪白的宣纸,开始濡墨作画,想以此稳定心神。日脚慢慢移动,长孙无畏的心绪也渐渐沉淀。一幅完就,停笔起身时只觉腰部有些微酸。
画上是一名女子的肖像,这正是山中偶遇的那名女子,看到画上女子的容颜,原本平静下来的内心又起了波澜。
碧水出云流缱绻,朱沙入古画相思。他痴痴地看着,瞧着她那有若冰雪的肌肤,说甚么也不敢伸出一根小指头去轻轻抚摸一下,心中着魔,鼻端竟似隐隐闻到兰麝般馥郁馨香,由爱生敬,由敬成痴。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忽然起了风,柳絮在空中飞舞,就像是初雪。柳絮飘落在他的头发上,风吹得他黑发如风中的杨柳,轻舞飞扬。
长孙无畏站起了身,看着洁白的如雪的柳絮突然有感而发,不由念道:“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无畏,无畏!”
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喊声,长孙无畏立刻将画卷了起来,然后走进了内室,刚放下不久,便听到一阵焦急的步伐声。
他刚要出门,便立刻跟火急火燎的文远撞到了一起。
长孙无畏一脸无奈的说道:“你多大人了?还这么浮躁?”
文远眉毛一挑,忿忿地回道:“我还没说你小子呢,不是答应要和我去宫音阁听曲,怎么还在家里耗着?”
“此刻时辰尚早啊!”
“还早,太阳都快下山了!”
文远与他的哥哥文昊不同,他自小不喜欢习武,但却对书画和音律情有独钟,东临城中最有名的乐坊——宫音阁,他自然是常客,听说乐坊来了一名新的乐手,据说人长得也是倾国倾城,乐艺更是精绝。
而长孙无畏对这些烟花之地一向没什么兴趣,他父母早亡,是自己的叔叔长孙康将他抚养长大,因此也一直拿长孙康做自己的榜样,行事自然中规中矩,虽然不排斥这些,但也没什么兴趣,若非文远苦求,他也不会答应。
长孙无畏摇摇头,笑道:“你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便随你去!”
长孙无畏前去内室换衣,而文远却焦急的转来转去,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哎呀,你快点啊!”
“若你怕等,我不去便是。”
话音刚落,长孙无畏便从内室走了出来,此时看到文远一脸吃了苦瓜样子,他笑了笑道:“好啦,走吧!”
文远一把抓着长孙无畏的手,然后拉着他就像门外跑去。就在这时,忽然撞见了从外面回来的长孙康,文远立刻停下了脚步,看样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文远,对长孙康还是有些顾忌的。
文远立刻持晚辈之礼恭敬道:“文远见过长孙叔叔。”
“侄儿,拜见叔父!”长孙无畏也赶紧对着长孙康施礼。
长孙康微笑的点点头,然后看着文远问道:“文远,你大哥近日如何?”
文远面色忽然布上了阴霾,但文远还是立刻恭敬的回道:“大哥,还是那个老样子!”
长孙康看到了文远眼中的无奈,自己也不由叹息道:“可惜了,希望他有一天能振作起来吧!”
“文远替大哥谢过长孙叔叔了。”
长孙康默然点头,说道:“你们出去吧,也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文远告退!”
“侄儿告退!”
两人共同施了一礼,然后立刻结伴而去。
长孙康默默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然后对着身旁的长孙无缺道:“文昊那里再安排几个人,我要知道他每时每刻的动态。”
长孙无缺立刻恭敬地点点头。
宫音阁中,虽然演出未开始,但里面早已人山人海,看来那个新来的乐手人气果然非凡,文远带着长孙无畏来到了自己早已定好的二楼雅间,这里的视线很好,一眼就能看到台上。这样一个好的位置,文远必然是花了重金的。
长孙无畏坐下来便说道:“文远,这个新来的乐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有如此高的人气?”
文远嗑了一个瓜子,漫不经心的回道:“我只知道她叫墨凝,是从清云帝国而来,听闻他琴艺超绝,号称女中‘绝琴公子’。”
“既然敢于夜流光比肩,这确是要好好欣赏一下了,看看是否名不副实!”
不一会,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然后吵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看来是那个新乐手出场的时候了。
只见一名女子信步走到台前,她着一件金色丝绸石榴褶皱长裙,绣着几朵怒放的大红色牡丹。裙摆轻泻,拖迤三尺有余。外罩一件红色丝质轻纱薄衣,袖处勾出祥云纹。凝脂般的肌肤若隐若现。罗带轻系住盈盈蛮腰,愈发勾显柔弱之美。头盘凌云髻,金质流苏垂肩,一支九尾凤簪勾出端庄。大红眼影,眼角抹了些许金粉,阳光下闪闪发光。红唇轻点,额头上的牡丹型印花,勾勒得恰到好处。
此女子的出现,可谓惊鸿一瞥,仿若周边的一切都失了颜色。长孙无畏更是惊坐了起来,这不仅是该女子的美丽,而是她竟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
墨凝也看到了二楼栏杆前的长孙无畏,她看着他点头示意,他也看着她尴尬的笑笑。
“小女子墨凝,向各位客官见礼了!”声如银铃,传入每位看客的耳中,荡漾着他们的心神。
“小姐有礼了!”
“客气了,墨凝小姐!”
……
墨凝微笑示意,然后接着说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各位客官可以解我出的一个题,谁若解开,小女子愿意为他单独抚琴一首。”
一名穿着华丽的贵族男子站了起来笑道:“只要出自小姐檀口,什么问题在座的的各位都会乐意回答。”
“那是自然!”
“小姐请说!”
……
“那就我便说了,这是一首对联,希望在座的各位可以对出下联!”墨凝微微一笑,所有然都不由看的有些痴了,她接着说道:“他乡逢七夕,惆怅佳期又一年,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此题一出,四下立刻议论纷纷,却无人前去应答。长孙无畏看着众人都在思索,脸上不由露出一笑。
看到了长孙无畏的表情,文远立刻问道:“你想出来了?”
长孙无畏立刻俯首在他耳边细语几句,接着文远站到栏杆上边上念道:“离人伤两地,缱绻柔情直半载,待梦里水乡,偷取浮生,日日良宵。”
“好!”
四下一片喝彩,墨凝也会心的笑了笑,然后有条不紊的说道:“长孙公子果然才华横溢,小女子佩服!”
文远立刻笑道:“墨凝小姐,这可是我说出来的,你为何夸长孙无畏那个家伙?”
墨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但笑不语。
许久,文远才无奈的说道:“好吧!你们都是好样的!”
“既然如此,这一首曲子送与长孙公子,小女子献丑了。”
未几,一曲清丽澄明的《淇奥》便慢慢奏了起来,这首琴曲温雅平和,仿若婉约的闺中女子那情窦未开的情怀。
文远心神飘摇之下,手指便在桌上轻轻敲了起来,然后击节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清吟未罢,墨凝秋波轻闪,如葱玉指重拔丝弦,以曲映诗,以诗衬曲,两相融合,仿若早已多次演练过一般,竟无一丝的不谐。曲终吟绝后,墨凝缓缓起身,裣衽为礼,满堂寂寂,余音袅袅,人人都仿佛浸入曲境之中,悠然回味,神思不归。
众人凝滞须臾,接着采声大作。无数看客一面喝采,一面要求再来一曲。
墨凝再次施了一礼,然后便退了下去。而雅间中的长孙无畏却十分欣喜的笑了笑,然后拉着文远说道:“走吧,我请你去晚香楼去喝酒!”
“那还等什么?”
闻琴而知其意,感情有时并不靠过多的一些甜言蜜语,两情相悦的人,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轻易的走入对方的心里。
有些人一辈子相处也只是个温暖的陌路人,彼此点头问好,互相关照几句,此外,难有其他;有些人与人的相识,亦可以是花开花落般淡漠平然,彼此长久的没有交集,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待到遥遥一见时却已是三生石上旧相识,以前种种只为今日铺垫。相悦相知,却没有清晰完整的理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