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是何意?”苏二老太爷几乎要抑止不住心里的兴奋,面上却假装疑惑的皱眉看着跨门而入的苏老太爷。
苏老太爷甩袖背手哼了声,目光从苏老二身上移到刘喜身上,再将其他相干不相干,却挤满了整个前院正堂的人扫了一圈。
那些被苏老太爷目光瞟过的人,包括刘喜,都心虚的别过脸,或垂下头,不敢与之正视。
苏老太爷谈不上德高望重,却是这偌大苏宅的当家人,辈份极高,还有个在京中做二品大员的庶子,无人敢小觑。
这些人的态度或多或少让苏老大爷气顺了些。
苏老二却没那么顺心了,这个苏家,这份尊荣,本该有他的一半!
两人的矛盾最深在于,前者觉得后者得到太多,损害了自个的利益;后者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少,被前者侵占了本属于自个的利益。
“大哥可是要包庇这个逆子?哼,他昨日在刘府做出那等不顾廉耻的事,丢尽我苏家的脸。”
“嗤。”苏老大不以为然叱笑一声。
苏老二被苏老大那似笑非笑的轻蔑神情臊得老脸发烧,不由恼羞,痛心疾首:“大哥这是要置苏家百年清誉不顾?恐怕也要问问其他人答不答应!苏家子弟打小进书院苦学,除了为将来能科考进仕,更是为了让他们知事明理,尊师重道,谦恭礼让,我苏氏一族立世百年,还从没有过像苏彦这般不忠不孝不义的逆子,以他所犯之大错,我做为族长,为肃清门风,就是当众当他剔除族谱也无不可!”
苏老大冷眼看着苏老二,“肃清门风?行啊,不过,这第一个该被剔除族谱的,是你苏老二!”
苏老二怒目切齿,“胡说八道!大哥,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你!”
“你还知道我是你兄长哇?啊,你领着人闯进我府里,招呼都不打一个,问罪我的曾孙子,如此目无尊长,残害同族之辈,苏家岂能容你!剔除你的族谱还算轻的了。”
苏老二脸色铁青,“大哥此话差矣,我身为族长,有权对触犯族规,败坏苏家门风清名的任意族人进行惩处!苏彦这个逆子,品德败坏,我看不仅要逐出族谱,还须受家法惩治,以儆族人效尤!”
苏玉妩看着苏老二伪善的模样,牙关紧咬,虽知道有苏老太爷在,苏二老太爷暂时动不了苏彦,但听到这些话仍旧气愤难忍。
梦里,她缠绵病榻,阿娘和阿爹鞭长莫及,苏彦孤立无援,含冤受辱,丧送一生。
正沉浸在恨意中的苏玉妩,手腕上蓦地一痛,猛然惊醒,转头看向身旁。
此时的苏彦如遭雷击般呆立当场,脸白如纸,清秀的眉眼中俱是惊惶,正瞪大眼睛看向苏老二,整个人仿佛没有生气的木桩。
苏玉妩心中针扎般疼痛,“大……三哥!”
苏彦木然的回望她一眼,又垂下头,紧抿的没有血色的双唇微微颤动,手上也握得越来越紧,苏玉妩强忍着手腕骨快被捏断的疼痛,心里却慢慢冷静下来。
这一回,她不是毫无准备而来。
“三哥,你没做过的事,谁都不能冤枉你,太翁和阿爹一定会替你做主。”
苏玉妩的声音虽软糯,却是掷地有声,整个正堂有那么一瞬的寂静。
苏玉妩在这种关头居然半句没有提及苏源清,这令苏老太爷心中妥帖,看向两兄妹的眼神温和许多。
“妩姐儿说得不错,彦哥儿没做过的事,我看谁敢硬扣他头上!哼~”苏老大冷哼的时候,目光是直喇喇斜着苏老二,维护之意明显至极。
苏老二坐不住了,霍然起身,“大哥这话可要说清楚,难不成是说我跟刘家冤枉了苏彦这个逆子不成?”
苏玉妩遥遥向苏老二行了个礼,眼睛却直直望进对方的眼底,“二太翁口口声声称三哥为逆子,可是三哥做了忤逆不孝犯上不敬之事?”
苏老二正要怒目开口,苏玉妩又截住话:“至于偷窃刘府家传白玉笔筒一事,一来,此事并未证实,尚存疑窦,而且三哥也从未承认做过此事;二来,二太翁身为长辈,更是身为苏氏族长,面对小辈蒙冤受屈,不竭力查明真相,还三哥和苏家清白,反而听信两个来路不明的下人之言,断定三哥犯了偷窃之罪,玉妩既难过心痛又疑惑万分,二太翁为何宁信外人,也不信自家人?”
“你,你……”
苏老二怒瞪苏玉妩,你了半天也没接上话,外面忽地又传来一道沉哑的叫好声。
“妩姐儿说得对!自己人不相帮,反而胳膊肘朝外拐,家门不幸呐……”
众人纷纷回头,围观的下人自动让出的甬道间,一名霜发巍巍,锦服鹤氅的古稀妇人在一着霜绸襦袄老媪的搀扶下,领着几个青衣丫鬟蹒跚而来。
与其他人纷纷朝锦服鹤氅的古稀妇人行礼问安不同,苏玉妩的目光定在霜绸襦袄老媪脸上,眼眶微微泛酸。
是齐大娘。
梦里,正是因为齐大娘后来的和盘托告,她才得以知晓大哥苏彦被苏夫人、苏二老太爷以及刘家联合算计陷害的真相。
“见了长辈不行礼问安,还有没有规矩礼仪,我看这苏老四这些年心思都放在钻营官场上,疏忽了对小辈的教养,养出苏彦这个不孝子,连姑娘家也没有半点京城贵女的风范……”
面对苏老二的挖苦嘲讽,苏玉妩只静静回望对方,一对漆眸像是千年古潭寒井,波澜不惊,沉寂荒凉。
他居然被个七岁小女孩的眼神给震慑到忘记要说的话?
简直是笑话!
苏老二想仰天冷笑,可张了嘴,却笑不出来。
苏玉妩的眸子越来越深幽,像吞噬万物的黑洞,让人身不由已被牵引,这种感觉太可怕,苏老二后背涌起一阵凉麻。
苏玉妩缓缓收回视线,心里涌起的杀意也慢慢被压制。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苏老二肯定活不成了。她把话说得这样透澈,苏老二但凡存着一丝良知和人性,就不会再对苏彦苦苦相逼。
可对方依旧将苏彦往泥坑里推,不置死地不罢休,甚至暗讽阿爹阿娘没管教好她这个女儿。
既然与人为善换来的是被凌压宰割,那么,她不介意心狠手辣到六亲不认。
苏老大已经打定主意帮兄妹俩,自然不会眼看苏老二打压苏玉妩,他讥诮的瞥了苏老二一眼,冲苏玉妩招招手,“过来,这是你太娘娘,你长这么大怕是第一次见。”
苏玉妩露出恰到好处的拘谨,“玉妩幼时离京,年初回京,一直想回宋城来给太娘娘请安来着,今日终于得见,玉妩一时激动忘形,险些失礼,望太娘娘莫怪。”
说完,端端正正的朝正仔细端详她的苏老太太下跪,磕头。
苏玉妩嘴上虽没反驳,却用实际行动狠狠回击了苏老二刚才的那番指责。
她并不是不知礼数,只是初次见到面生的长辈,心中难免惶惑。
“好孩子,快起来,怎的穿得这样单薄,可是来得匆忙,没备袄裘?齐嬷嬷,快,去给妩姐儿找身暖和的衣裳来!”
苏老太太拉着苏玉妩的手,关切了一番,急急吩咐老媪。
“老奴这就去。”
老媪刚走没几步,苏老太太又喊道:“去老大院子,萍姐儿和妩姐儿年岁相当,衣裳正合适。”
苏玉妩忙一脸欢喜感激的朝苏老太太敛裾行礼,“谢太娘娘体恤,玉妩无碍,不冷呢。”
“还说不冷,这小手冷冰冰的,香桂,去,给妩姐儿拿个手炉来。”老太太刚说完,目光瞄到一旁的苏彦,忙又加了句:“拿两个,都用上好的银霜炭,外头用锦套子包好,别烫了手。”
丫鬟应声离去。
苏老太太和苏玉妩两兄妹上演的这出骨肉亲情、老牛舐犊戏码,让所有人大跌下巴,外头一直传言苏老太太跟苏夫人婆媳不和,这也叫不和,全天下怕是没有和睦相亲的婆媳了。
刘喜这会早已心急火燎,冲苏老二使了不知多少眼色,可对方只顾跟苏老太打擂台。这下好了,一个苏老太爷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又来了个苏老太太。
不是说两个老东西跟京城的苏源清一系恩断义绝,绝不会插手管苏彦这事吗?
刘喜将苏夫人暗骂一通,可事已至此,只差最后一步,他哪里甘心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