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扶苏也到了。
见到院中的场景,眼中露出一抹惊异。
跟以往排列有序的桉几不同,院中的桉几却是平排着,甚至是紧挨在一起,除了最上方最显眼的大桉几,而那方案几自是未始皇准备的。
出乎扶苏意料的还有秦落衡跟其他公子的相处。
秦落衡恢复身份只有不到半月,回归宫中自然也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但眼下,他却已跟不少公子打成了一片,虽跟秦落衡有说有笑的多为未成年的公子,但已足以让他感到心惊了。
见到扶苏,众人齐齐一礼。
扶苏走到燃起的火炉旁,笑着道:“十弟回来倒是让宫中热闹不少,只是这家宴,为何感觉跟平常宴会看起来有所不同?”
秦落衡还未开口,十三公子嬴荣禄就抢先道:“大兄,十哥说这次宴会是弄得烧烤,现在天气冷,现烤现吃,吃起来热乎,而且想吃什么就自己弄,这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嬴荣禄话语落下,四周传来阵阵笑声。
“烧烤?”扶苏眉头一皱,看了看四周,若有所思。
秦落衡道:“只是种常规吃法罢了,不过以往大多是烤整只,现在换成了只烤部分,当然还有蔬菜之类,兄长等会可试试。”
扶苏点点头。
他在四周随意走动了下。
见其他公子兴致很高,几个年岁不大的,还因此起了些争执,倒是惹得四周笑声连连,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众人笑着回到自己位置,不过因为桉几都是互相挨着的,因而互相靠的其实很近。
众人坐定后,秦落衡端了壶茶水上来。
笑着道:“我在东郡养伤时,发现了几株茶树,然后让人炒了些茶叶,味道也算甘甜可口,还能提神醒脑,我以往一直待在外面,对宫廷礼仪并不了解,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只能拿出这些了。”
秦落衡把茶壶放到桉上。
很快。
便有宦官把每人桉上的青铜樽倒满。
场中众人好奇打量了几眼,也是有好动的,直接拿起来喝了几口,他们身份高贵,以往酒自是没少喝,在喝了几口后,当即蹙了蹙眉,茶水入口,但其中滋味,对他们而言,却是有些怪异,跟以往喝过的饮水截然不同。
秦落衡也未多言。
只是在一旁自顾自的喝着。
众人见状,却没几人愿去尝试,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望着四周垂首的众人,秦落衡在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古代礼数还真是让人有些无奈,扶苏不开口,其他人根本就不敢随意出声,只能在一旁玩着酒樽,亦或者百无聊赖的盯着桉几,一副出神模样。
四周只剩下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秦落衡道:
“不用这么拘谨。”
“自古以来,家宴讲的都是热闹。”
“若是谁都这么莫不吱声,岂非让人感到生分?”
“等会父皇到了,见到我们全都缄默,恐会以为发生了争执。”
“既你们都不愿开口,那我便抛砖引玉吧。”
“男儿何不羡吴钩?”
“我当初还在学室的时候,也跟其他人一样,向往着今后进入宦海,当一名合格的秦吏,甚至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只是后面发生了一些事,让我对这个想法产生了动摇。”
“尤其眼下贵为大秦公子,更是让我有些惶恐。”
“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长治久安。”
“大秦如何才能长治久安?”
“男儿都喜政事,眼下大秦虽北却匈奴,但内患犹在,然今天并不谈那些,只谈大秦后事,我年岁在诸兄弟间算不得长,也算不得小,只能算的上居中,学室生涯更是草草结束,见识自是远不及诸弟兄,然亦有鸿鹄之志。”
“当然我们才疏学浅,自不能跟朝廷重臣相比。”
“但身为大秦公子,自当以身许国,或许以往有朝臣的珠玉在前,因而不敢轻言自己的看法,如今却是家宴,正是意气风发,甚至是大放厥词之时,我希望我们互相间能畅所欲言,至少能说说自己心中的看法。”
“大秦历代先君,耗时上百载,才最终一统天下,建立大秦,我等作为后世子孙,岂敢因此懈怠不前,终日郁郁困守?”
说完。
秦落衡朝四周拂袖,示意四周宦官侍女退下。
在迟疑片刻之后,宦官和侍女竟皆退出到了院子外,院内只剩下了诸公子和公主。
秦落衡起身,在已经烤好的羊腿上,撒上有些辣椒粉、花椒粉,而后切好,给每人端了过去。
扶苏望着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费解。
他猜不透秦落衡的心思。
他本以为秦落衡举行家宴是为了拉拢其他公子,但从目前来看,秦落衡更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想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顿饭。
他用刀叉尝了尝桉板上的羊肉。
味道确实不错。
而后,扶苏主动道:“十弟说的没错,一家人坐在一起,总归要热闹一点,即十弟开了头,那我作为兄长,又岂能闷头不语?”
“至于长治久安......”
“我的确也有一些想法。”
“在我看来,大秦目下当行仁政,当安抚天下万民。”
“民众安定,大秦自太平。”
秦落衡摇了摇头。
说道:
“兄长的话太过宽泛。”
“我建议换个角度,若站在国家角度,当如何治理,若是站在平民角度,又该如何?”
“我们身在帝王家苑,一生可谓荣华极致。”
“我曾在民间游走,体会过民生艰苦,一句仁政,恐难治理的了天下,而且何为仁?仁义的对象是什么?代价又是什么?”
“我们要的是落到实处,非是所谓夸夸其谈。”
“或许长治久安这个话题太过空洞,我们也实属没经验,但我们应当都想过主政一方,那便换个话题,诸兄弟认为,治国跟治民关键在何处?”
四下安静。
众人对视一眼,都面面相觑。
他们的确生出过主政一方的想法,但像今日秦落衡这般,直接说出来的,他恐还真是头一个。
胡亥用力将嘴中羊肉嚼烂。
迟疑些许,开口道:“我不懂什么治国,也不懂治民,但我大秦以法立国,只要恪守法制,只要依法,治国也好,治民也罢,应都不算什么难事。”
“在我看来,治理之道,在法!”
一旁。
公子高犹豫半晌。
开口道:
“治国之道,我认为当在安定。”
“天下动荡,必生灾祸。”
“治国首要做的事,当是让天下安定,周朝立国近八百年,期间却是战乱频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又何以能谈及治理?”
“而今在父皇的统治下,六地已平,匈奴已被赶跑,百越难抵大秦铁骑,等到外患拔除,再清理掉六国余孽,内外患竟皆清除,天下当再度进入到一段久违的和平盛世。”
“因而天下之治......”
“在定!”
公子将闾道:
“我确有不同看法。”
“纵观古今,三代之治,最终都崩于体制。”
“父皇立国之后,便一直鼎力革新体制,为的便是打造一个新体制,若是体制能始终正常运转,无论天下乱与不乱,大秦始终都能固若金汤。”
“天下之治,当重于制!”
话音落下。
其他公子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见状,扶苏眼中露出一抹异色,他却是没有想到,秦落衡竟有这般本事,能让其他公子说出心中之想。
这属实难得。
不过。
他对此并不在意。
等到其他公子说的差不多时,扶苏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宦官和侍女,心中稍定,这才开口道:“我认为天下之治,还是在仁政上,四海安定,天下太平,民众富庶,国家强盛,这便是大仁。”
“想实现大仁。”
“就要推行仁政,休养民众。”
“民众安居乐业,自不会去违法,更不会去造反。”
“眼下父皇实是有些用民过甚,若是施以仁政,废除一些苛法,地方民众岂会再诟病秦政严苛?秦法残暴?没有了地方民众为辅,六国余孽又岂能成事?”
“天下治理之道,在于仁。”
“治国当行仁政,治民当宽仁,唯如此,才能让天下归心,万民景服。”
扶苏话语落下,四周当即安静。
秦落衡也不禁挑眉。
他已有些无力吐槽,真不知该说扶苏耿直,还是该说他情商低,其他公子再怎么样,也不会说始皇不是,扶苏却好似没意识到这些,直抒胸臆,根本不加以任何遮掩,实是让人不禁扶额。
公子高见状,连忙道:“兄长认为是仁,我认为在安定,眼下,我等兄弟大都说出了心中想法,不知十弟又是如何认为?”
“十弟以往流落民间,对民间了解更深,想必自有一番高见。”
秦落衡起身,朝众人一礼。
开口道:
“高见却是谈不上,俗见倒真有一些。”
“此非是谦虚,而是实言。”
“在我看来,治国之道,法也好,安定也好,仁也好,体制也罢,最终的出发点都在国家能正常运行,而国家之所以能正常运行。”
“当是钱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