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财?”
一语落下,众人皆惊。
他们想过秦落衡会语出惊人,因为从秦落衡历来行事风格来看,他看事情的角度跟常人不同,也总能说出异于常人的观点。
但钱财二字,属实让人意外。
公子高道:
“十弟,你可是说错了?”
“钱财何德何能能成为治国之本?”
“且不说太过久远之事,就说三代之政,基本都是亡于体制崩坏,这跟钱财又有何关系?”
公子将闾也满眼不解,问道:“十弟,你虽流落在外,或生活是有过窘迫,但不至于如此市侩吧?钱财毕竟乃身外之物,你而今贵为公子,钱财何以不足?为何对钱财会有如此执念?”
扶苏亦蹙眉。
说道:
“十弟,我也算了解你,你以往就算身份没公布,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就算见过民间疾苦,但钱财终究只是底层民众所需,何以能成为治国之需?”
“而今天下,钱币执一,且都由朝廷铸发,钱财岂能成治国之重?”
其他公子亦面露异色。
容不得他们不惊讶,他们已对秦落衡有所高看,也想过秦落衡会说出不同寻常的言论,但实在是没有想到,秦落衡会说出钱财二字,在他们心中,钱财不就是一个数字?这有何重要的?
听着四周的质疑,秦落衡面不改色。
他笑着道:
“我没有说错。”
“治国首要关注的就是钱财!”
“或许在你们看来,治国需要一个完善的体制,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需要一套成熟的法制,需要施行仁政,需要讲礼法等等,但在我看来,想治理好一个国家,最要紧、最重要的就是钱财。”
“我在地方听到过一句俗语。”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或许这句话并不怎么准确,但却足以说明一定问题。”
“现在的大秦已不是立国时的大秦了,在父皇的经手下,大秦已初步建立起一个完备体制,诚然还有些地方尚有不足,但已初见雏形,至于法制,更是在商君时便已建立,大秦虽还存在着不少忧患,但已不足以动摇国本。”
“今后大秦的治理当重在搞钱!”
“或许你们对此不以为然,甚至认为是谬言也!”
“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正如三兄长所言,只要体制不崩坏,大秦便不会出问题,但体制是由千千万万个人组成的,想让马儿跑,定要让马儿吃草,这个道理,诸位弟兄应该都明白,我虽不知大秦现有多少官吏,但至少也该是数以十万计、几十万计。”
“诸位生下来后,几乎都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但诸位弟兄可曾想过一件事,大秦官吏很多都是不事生产的。”
“他们拿的是年秩。”
“诚然。”
“有些官吏有爵位,被分配了土地。”
“但他们同样是要领年秩的。”
“即是说,大秦每年要给至少十来万人发放年秩,而且大秦现在还有各种工程在进行,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出兵夷平百越,这都是需要耗费大量钱财的,而这些钱财来自何处?”
“租税赋!
!”
“租:定期按土地征收的粮食和草料。”
“赋:临时摊派要征收的财物。”
“税:针对商品,如盐铁酒肉之类征收的钱。”
“其中租和税基本不会有大变,因为粮食的产量是固定的,租子想多收也收不上来,而租主要用作皇室开销于官吏俸禄给付,以维持体系的运转,因而只要不出现天灾人祸,朝廷大体是能正常运转的。”
“但战争耗费的钱粮,却是全都来源于赋。”
“民众怨声载道的也是赋。”
“而今匈奴之战已定,但对应的赏赐却还没下发,这次发兵近四十万,斩敌更是数十万,这么庞大的军功,所需要的钱粮更是海量,我不知敖仓还有多少钱粮布匹,就算朝廷能一口气拿出来,恐也不是易事。”
“到最后......”
“只怕还会征收口赋!”
“而且朝廷恐怕是拿不出来了。”
“不然就不会向北河迁徙数十万成军人口。”
“朝廷此举,一方面是为了戍边,防止匈奴南下,另一方面,恐是便于在北河直接分发田地,以此尽可能减少钱财发放。”
“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钱粮布匹!”
“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开启平定百越的战事。”
“因为前面有过一次失利,加上父皇曾感染疟疾,对百越自是痛恨,只怕发兵数量不会少,但军费开支,可全都来源于赋,等百越平定,恐也会效彷北疆,让那边的士卒在南海长久定居戍边。”
“但......”
秦落衡看了看众人。
继续道:
“南海那边的情况世人皆知。”
“有多少人愿意驻守呢?”
“而且南海平定之后,同样要论功行赏,这一切都需要钱,还有朝廷正在进行的各项大工程,虽是征召的徭役,但徭役也是要吃饭,这些同样需要钱粮,如今的大秦恐早就担负不起了。”
“大秦缺钱!
!”
“你们或许意识不到钱财的重要性。”
“但我可以这么说,若是朝廷不能给地方官员按时付年秩,到时别说维持秩序、执行法令,他们不起来造反就不错了,普通官吏也是需要吃饭的,日常生活也需要用到钱。”
“而今朝廷能正常运转,是因为租税赋还能收上来,若是有朝一日,发生了洪涝,亦或者干旱,租子减少,赋税也开始收不上来,甚至开始影响到官吏年秩的发放,到时你们认为大秦还能稳定运转吗?”
众人脸色齐齐一变。
秦落衡冷声道:
“仁政?”
“仁政的代价是要减少租赋的,现在大秦征收的租赋堪堪只能维持运转,即便如此,六地官吏已露出反噬之态,若是再施以仁政,只怕大秦会在数年内直接分崩离析。”
“大秦的法制、安定,是源于体制的正常运转。”
“而体制的运转却是源自钱财发放。”
“有钱万事皆可为。”
“就算体制出现了问题,只要有钱,朝廷依旧能正常运转,就算地方发生了动乱,只要朝廷有钱,便能轻易的征召到士卒,平定战乱,就算法度出了问题,引起民众暴动,但只要朝廷选择薄赋敛之,又算得了什么?”
“搞钱才是治国之根本!”
“另外。”
“大秦现在的财政其实已经出现了问题,只不过并没人注意到,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问题会越来越明显,当初商君徙木立信,确立了法制的信用,若是朝廷日后难以满足军功爵之赏赐,那时大秦才真正危险了。”
“或许我说的比较俗,你们有些难以接受。”
“但这就是事实。”
“前面二兄长说三代是源于体制崩坏,我对此有不同看法,诸位可曾听过债台高筑?这便是周朝末代君主周赧王身上发生的事,堂堂天下之主,穷到只能到处借钱,只能任人鱼肉,这何其凄惨?”
“而周朝立国之初,又是何等鼎盛?”
“但之后呢?随着对天下掌控力度的减弱,开始征收不上租税,军备也随之松弛,而后一步步沦为了鱼肉,只能任人欺辱,这一切看似是体制的崩坏,殊不知实则是钱粮的贵乏。”
“没钱如何练兵?”
“没钱又如何能守住天下基业?”
“当一个国家财政出现问题的时候,很多以往没有暴露的问题,便会渐渐浮现于眼前,最终将这个国家彻底拖垮。”
“大秦眼下的确很强盛,但在我眼中,实是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
“因为大秦能收上来的钱粮已濒临极限,日后再想动兵,亦或者说是上马修长城等大工程,只会越发力不从心,也会越发让民众怨声载道。”
“大秦所谓的繁荣,其实是空中阁楼。”
众人面露惊惶。
他们以往从来没有想过,大秦已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步。
扶苏道:
“那照你这么说,长城不当修建?”
“大秦在各地的水利工程,同样不能继续?”
“而且民众已苦不堪言,若是不减少租赋,岂非是在自掘坟墓?天下正值百废待兴,你这番话,实是有些过了。”
秦落衡摇头。
说道:
“我说了治国之本在搞钱。”
“只要朝廷能搞到钱,一切都不是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大秦已搞不到需求的钱财了,就算敖仓还有一些积余,但不到万不得已,父皇恐不会轻易动用,那是真的关乎国本。”
“在我看来,大秦今后当调转方向,不当致力于推行各种大政,而当以搞钱为主,天下稳定在于体制稳定,体制稳定在于官府运转,而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要落到钱财上。”
“这只是我的个人薄见。”
“正如我前面所说,大秦敛财的方式基本告罄,短时很难再大量征收钱财,所以为了不激起天下民怨,也为了避免天下皆反,只能另辟蹊径,把重点放到关注民生上。”
“在保证民生的基础上,加强朝廷的敛财能力。”
“这便是我的治国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