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张元伯问他可会烹茶，落尘心起狐疑。

重新仔细打量了一回四象火壶，又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便老实回道："小仙未尝习学过茶道之技，神使若以此题考我..."

没等他说完，张元伯两手一摊，佯作叹气道："未战先降，仙君怕是见不着殿主喽——"

落尘眼皮一跳，赶紧改口："试试也无妨。"

"唔，试试也无妨。"张元伯莞尔，随即不知打哪里又淘摸出了一大堆零碎。

茶饼、茶叶自是不缺，碾、臼、挟、匙等相应工具也有一套。

随茶备下的还有陈皮、枸杞、甘草、薄荷、茱萸等各色草药。除了草药之类，又有芝麻、核桃、瓜子、松仁等各色坚果几捧。

此外，还有葱姜蒜、油盐酱醋等庖厨必备之物。

落尘见了当场瞠目。

昔日身处天柜，他与莫染所饮不过清露一杯。后来到了下赤城，赖有玉虚讲究，倒是跟着喝过几次滋味繁复的茶，却也没见玄绛折腾过这么些东西...

"仙君，请吧。"张元伯抬抬手，示意落尘先行。

落尘回神，拱手一揖，回道："神使面前不敢擅专，还是神使先请吧！"他虽不通茶道，但是追随人后效仿一二总还是行的，不如暂且旁观偷师为上。

张元伯见那眉眼间的精光闪烁，焉能无感？当即拂袖将那一大堆杂七杂八往前随风一送，又吊起四象火壶吧唧往那眼皮底下一顿。

"仙君莫要枉费心计了，想见殿主的是你可不是我。"

落尘闻言一噎，又见对方笑意渐失，只得勉强道一声"却之不恭"，硬着头皮提枪上阵。

临了，看着那一地五花八门的材料，却又无从下手。又见火壶内无水，越发无措。忍不住拎起空空如也的火壶向张元伯示意："这——"

张元伯见他挽起袖子准备干活，早已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闲散半卧。见问，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反问道："仙君难道不识四灵？"

落尘顿起尴尬。

尽想着烹茶无措，一时倒忘了本。

当即讪然收回火壶搁置面前，朝着玄武处念诀作法。片刻功夫，果见壶中甘泉自生，汩汩而出。等到水位足够，收诀。

水既得，当行烹茶事。

落尘实在没见过人当面烹茶，全然不知如何操作。只想着，既是烹茶，必定是以茶为主，便想当然地抓了一把茶叶丢进水里。

干叶遇水偶得润泽，颜色即见鲜明。

落尘见之窃喜，以为得道。

谁知观望半天，叶片只作微微打开，并无舒展。也不见茶色晕染水中，更无茶香弥散扑鼻。

落尘见状又蹙眉。

呆呆盯着壶中心起琢磨，俄而恍悟过来，一拍脑袋，又朝朱雀处念诀作法。

张元伯旁观失笑，忍不住提袖掩面。

冷汤遇火，终起变化，渐起沸腾。

落尘开了窍，对着四象火壶各处接连作法，以控火候。

水火既相宜，看看壶中，又看看一地杂七杂八，再起思量。

烹茶烹茶，除开水火，如何配制茶汤方才是关键。只，这么些五花八门的材料，如何添加？是要尽数投入，还是尚需斟酌取舍？又该添加多少合适？先后次序又如何？

暗自计较半天不得眉目，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落尘挑了些陈皮和甘草放了进去。

看看满地材料，觉得只取两样未免太寡淡了些，便又想着药叟与他看的药典，避着那些十八反十九畏，择捡着又添加了几样。

先前茶叶取得少，这一加，本就淡若无痕的茶味儿，顿时被冲散得零星不留，只剩了满鼻药香四溢。

落尘挠挠头。

烹茶又不是煎药，如此，甚是不妥吧？

扫向材料堆，看见那坨脸大的茶饼，眼睛一亮。

张元伯见他伸手抓了整块的茶饼就要往壶里丢，不由满头冒汗，下意识提醒道："适量！"

"哦。"落尘领情，乖觉地掰下一半放回原地。

"还——"是多。

落尘手快，还没等张元伯说完，另一半茶饼已经下了水。

"嗯？"

"没事，你自便。"张元伯摆摆手。下都下去了，权当没看见吧！

也是赖他不好，话没说清楚。

适量，不是量词，它是个衡量天赋的专用名词。开窍的人听了，自然心领神会；落入不开窍的耳中，简直堪比天书晦涩。适量，到底什么量合适？少许，到底少到什么程度才许？

果然，还没来得及叹气，就听落尘哎呀一声低呼出口。

茶叶遇水舒展，茶饼又是紧压之物，一入沸水，眼不眨地就把壶给塞满了。

一边看着尚未被吸纳的浮水外溢，一边就见壶里的"汤"成了"粥"，又再变成干饭。

众人见状无语，简直没眼再看。

张元伯见落尘抓耳挠腮，生恐他一急之下直接探手去捞，连忙又好心提醒道："旁边有——"筛箅...

又是没等话说出口，落尘已经有了动作。

他倒自有主意。

茶饼膨胀，内容局促，落尘居然作法把火壶变大了一套。

好么，煮茶的火壶顿时变成涮肉的火锅了，嗯，比火锅还大几圈。

落尘看看那坨茶团子好像还不够地方伸展，干脆又念诀加大了一套，成了...盆。

道具扩容成功，接着，加水。

场外有人忍不住嘀咕道："春瘟使这会儿心里在滴血吧？"

可不是么。

烹茶材料如何浪费且先不说，单说那四象火壶，本是一精致法器，如今被弄成个脸盆大小的粗鄙模样，还装着一坨纠结如草的茶团子...

遇上个如此暴殄天物的人，张元伯已经后悔接这差事了。

落尘一概无知，眼见容器变大，加足了水，茶团散开，终于松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水沸汤滚，茶香四溢。

落尘四下寻望一圈，取了把勺子舀了半勺茶汤，吹了吹，满怀期待地送入口中品尝。

刚一碰唇舌，还未及下滑喉头，顿时皱了眉。

又苦又涩。

苦涩得人想跳脚。

得，看样子这茶并没煮好。

落尘放下勺子，瞄向那一堆还有大半未曾动用的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