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的力量,来源于人心。
夏尔不由自主地轻轻呢喃起瓦里斯的话来,但他还是摇摆着脑袋,“可我手不能提剑,更不被人所看重,瓦里斯大人,您这话又是从何谈起呢?”
他盯着瓦里斯,小心地酝酿着话语。“如今的君临从,所有人都在端视着手握利剑的那个人,而您,恐怕也再清楚不过——那位手持利剑的大人是谁。”
“哦?是吗?但在我的眼里然而他却什么也不是,”瓦里斯笑着否认道,“他的脑袋空空如也,但肩膀却沉重不堪,只有手里那把利剑。”
“可那把剑具有决定生死的力量,拥有着扭转整个王国的力量。”
“是啊……但既然真正决定我们生死的是手握刀剑之人,那么夏尔你又为何又要认为他握有着你我不可撼动的力量?”瓦里斯微笑着眯起眼睛,“那些比如这个身强力壮、手握利剑的人,他们为何必须服从蓝礼,或者是我们那转进千里的乔佛里王呢?”
夏尔蓦然无语,他已经大概猜测出瓦里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了。“他们拥有力量,但并非他们本身拥有力量……”
他顿了顿,又继续补充说到:“因为无数平凡的男男女女们相信,相信那些大人物,相信那他们永远不可触及,只能在修士与诗人口中传颂的大人物们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瓦里斯乐呵地拍了拍手,“果然不愧是马尔温博士的好弟子,更不愧是铁王座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朝臣大吏。我的小大人,那么您真的相信,那些大人物们真的有着非同凡人一般都力量吗?你真的相信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的,是蕴含着非凡力量的血脉吗?”
他长叹了一口气,“你们学士总爱说知识即力量,而教会则说力量源于天神,更有人说力量来自律法。然而那天里,在贝勒大圣堂的台阶上,我们信仰虔诚的乔佛里王、合法的太后,以及那群无所不能的兰尼斯特们,面对着昔日里他们一眼都不会多看的暴民们而仓皇逃窜。那么你认为,君临人还会认为王室与太后还有着非凡的力量吗?”
夏尔默不作声听着瓦里斯的话,他说的没有错。一切的权威,都根深蒂固于神秘与神圣,当君主与王室们高高在上的时候,往往也是人民们对其最为拱手贴耳的时候。正所谓反奸臣,不反国王。
但是一旦,当君主与王室的神圣面纱被粗暴地扯下,“温情脉脉”的教诲与蕴含着“疼爱”的皮鞭被歇斯里地的公开敌视所替代,当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的百姓们发现,那昔日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东西,在剥开这一切的神秘装饰之后是显得那样的滑稽与苍白。
一如街头小巷的杂耍艺人与侏儒月童般可笑。
原来被七神赐福的国王,也会如同一个叫花子般落荒而逃,高贵骄傲的雄狮骑士如同一条狗一般被捆绑在地。
在那数层的面纱跌落的一刹那,昔日俯首的美好时代就再也回不去了。
人民们不会再相信,那是一个拥有着力量的国王,也更不不会相信那个狼狈如村妇般的王后能够行驶她自称的摄政权。
一瞬间,夏尔顿时明白了很多很多。
“力量存在于人心,人们相信什么是力量,什么就是力量,哪怕那个人本身毫无力量,但只要人们愿意相信,那么哪怕是一个侏儒,也能投射出长长的影子来……”夏尔喃喃开口道,但他的眼睛还是充满着疑虑,“我知道,人们愿意相信您与培提尔大人,所以您和培提尔大人自然也是有着力量的持剑人,可是我……我算什么呢?”
瓦里斯微微一笑,“我的小大人,力量的多寡不在于本人,这本质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力量就像墙上的影子,”瓦里斯喃喃道,“但影子却能杀人,夏尔,你之前说的很对,但是你不要忘记,哪怕是再微小的人物,也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影子,再小的影子也可以化作匕首利刃。”
夏尔微笑道:“那么说起来,瓦里斯大人,我还得感谢您,跟我这样一个小晚辈说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秘密,还说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但说来奇怪,我的理智还在提醒着我,竭尽权力试图让我对您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那我把这当作至高的赞美。”瓦里斯浅笑。
“那您又是什么呢?瓦里斯大人?”夏尔抬起头来与瓦里斯四目相对,“他们说你是吃人的蜘蛛。”
瓦里斯搓搓手,“麽,蜘蛛和密探鲜少受人喜爱,但是在老爷小姐们的眼中,学士也只是好使,且呼来喝去的奴仆罢了,我的夏尔小大人。”
“正如我刚刚之前所说那样,我至始至终,都是王国的忠臣,更是王座与人民的公仆。”
你自称是王国与人民的公仆,可你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夏尔歪头,“那么您觉得,到底是谁谋害了老艾林?那个一直隐藏的幕后阴影之中的真凶到底是谁?目的到底是什么?那个影子试图挑起整个王国的战争,让史塔克、兰尼斯特、艾林乃至徒利陷入无尽的厮杀与混战。”
瓦里斯笑容为之一凝,就连声音都低落下去了好几分,但夏尔还是不敢放松警惕,谁知道这个太监是不是在自导自演,是不是在故意作出这幅让自己放松警惕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但是不会是兰尼斯特所为。”他倒是大方地承认了,但夏尔还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故意隐瞒某些关键的信息。
夏尔同样冷冷地谈到:“我此前倒也是有过一些怀疑,但是詹姆爵士对他的姐姐实在是一往情深,就连我都被他唬了过去。”
“毕竟,这可是彻头彻尾的大罪呐,唉,可怜了那三个无辜的孩子!”太监悲天悯人的语调让夏尔心中莫名燃起一股火来。
虽说自己对于乔佛里从来没有一丝的好感,但是弥塞菈公主却是一直与自己交好,更何况她现在几乎把他当成了是自己的兄长?夏尔心中一阵烦躁,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不希望弥塞菈公主受到她不应该承受的伤害。
不论詹姆爵士与瑟曦太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与弥塞菈这样的孩子无关。
瓦里斯却仿佛洞穿夏尔心思般,“我的小大人,我这刚刚不就说过了吗?力量存在于人心,哪怕是再卑微、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只要人们愿意相信他有着非凡的力量,那么他就必然是行走在人世间的真神。”
“但我只是个学士。”
良久,夏尔方才打破了沉寂,瓦里斯干笑两声。
“但你却能得到阳戟城的信任,这难道还只是一个普通学士的地步了吗?”
“人们常常自夸自卖,认为自己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更有些人更是自豪地宣称,说他们从来不在乎外人的看法!”瓦里斯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睛。
“但是天上诸神可不这么认为。人是一种奇特的造物,单独的个体永远不可能独自生存下来,只有在人类的社群中才能得到自己的地位和作为,而失去了他们原有地位与作为的人,不值一提!”
“可我说到底,也只能局限于阳戟城与特蕾妮小姐。”夏尔冷不丁地回答道,“我的大人,您到底想让我这样的一个仆人做什么呢?正如您所说,在那些老爷与小姐们的眼中,哪怕我能背下再多的书本,熟练地记录好再多的账,但在他们心中,我也永远只是一个好用的仆人罢了。”
“但是,我也很好奇。”夏尔主动上前一步,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此刻竟然有着这样一股突如其来的勇气,但是他发觉之时,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您,到底是什么人?他们都说您是一个奴隶,一个曾经戏班子的阉奴,虽然这非常的失礼,但是我还是很好奇,您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那些老爷小姐们,那些世世代代深受国恩的领主们都没把这个王国放在心里,您到底为何要替他们操这样的心?”
瓦里斯伸出手指,他的笑容丝毫未变,但眼中却闪过某种毫无笑意的神色,“我的小学士,您这么问真是太客气了,可我的故事既漫长又悲伤,而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更要紧的事要讨论呢。”他从长袍袖子里又抽出一张羊皮纸来,“君临的一些商人们在囤积居奇,准备发一比大财,至于你愿不愿意去办,就是你的事情了。”
“我的小夏尔,你很聪明,相较你的那位女主人来说,更擅长学习。”他将羊皮纸塞入夏尔手心里,“君临乃是多事之秋,但是我的小市长呀,你可得先提前开始准备了,风暴正在酝酿呢!而我,也有属于我的事情,我们都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哦对了,可别告诉你的女主人这些事情。”瓦里斯苦笑一声,便撂下夏尔匆匆转身离去。
太监离开之后,夏尔静坐良久,望着眼前窗外风光。不知若是特蕾妮遭遣一事有何反应,当然,她绝不会高兴,这可以想见,但估计她面对瓦里斯也没什么办法。
瓦里斯要利用自己,而且已经是公开地主动找上门来,夏尔心中五味杂陈,但瓦里斯有一点说的对,自己手里掌控着都城警视厅,特蕾妮小姐手下更是还有着近两百人的私人武装,这对于如今的君临来说,可谓是一只足够搅动局势的力量。
这真的够吗?夏尔一阵苦涩,特蕾妮小姐想利用瓦里斯,但是瓦里斯何尝不是也在利用我们?谁知道,艾德公爵有没有与瓦里斯有过私下的接触呢?
但是有一点,夏尔可以清楚的确认。
那个东西,已经不可避免的又回归了,那个自己心中一直在害怕,但却又忍不住乱想,甚至期待的“东西”,那即将到来的风暴,原本他以为,兰尼斯特被驱逐之日便是风暴的全部。
但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场事先的预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