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战 10.终言()
世纪之战 10.终言()
我从她眼中看到深深的疲惫之色。很奇怪,难道过生日的人,不都该是开心的么?尤其对于我们这些魔族来说,现在每过一次生日,就等同于又接近了自由一分。
我只是随口问了缘由,本不抱希望她会回答。谁知她在我屋内坐下了,开始讲她自己的故事。
这真不错,比起以前她的淡漠、对于任何恶作剧都没有反应,现在的情况,说不定是个好的开始。
原来她常看的那本厚书,是冰雪皇室特意为每个家族继承者编写的魔法典籍。生日之后第九天,就会有皇室导师来对每位继承者进行考核,不合格的就会遭到颇为严厉的惩罚。
冰雪家族,听起来就与温暖相去甚远。我改装的那扇小窗制造了大麻烦。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通过小窗瞧见家里父母慈爱的笑容和族中关系甚密的伙伴,但情况差了太多,她看到父母的严厉,听到他们冷冰冰地提醒她马上要接受考核,不可以把时间花在不知所谓的东西上。
即使分隔许久,父母也不会提及牵挂与思念,他们更多的是鞭策和苛求完美。冰雪的家,也真的缺少那么多温暖。
从她的自述中,我断定她是一个要强的人,而且在冰雪般的外表下,该是有一颗柔软的心。为何我如此肯定,我想是源自一种名为友谊的默契。
我拿过那本厚书,看到她每次要考核的内容都多过我每年修习的总和。这本魔法典籍汇集了很多种族的基础术法,我翻到巫术的部分,决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一帮,也算是对于早先恶作剧的补偿。
于是如我所料,我们真的成了朋友。
这么一来二去,璐娜和露莎也熟络起来。那种名为简单的快乐,就如这样,静静浸润在我的生命之轴中。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命运不会如此简单就让你走完一生。我原本以为转折点一定只会出现在十五岁的生日,可没想到转折会提前。
十三岁生日那年,我认识了诺婓,这个以黑猫形态与我初见的少年。
谈及这个名字,不管我是仍旧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心口应该都是会隐隐作痛的吧。这种感觉,名为失去。十五岁之前,我失去了诺婓。而现在,你们失去了我。这种滋味,即使有着细微的差别,我想,那种痛感也该是有共通之处的。
名为诺婓的黑猫,在一切的始端,作为一件生日礼物和一个朋友,走入我生命之轴,留下无法遗忘的坐标。
与他相处的日子,当初觉得那么短暂,在一切尚未开始便好像迎来了结束;如今回想,却是那样漫长,静美如初,永恒到应该花永世来记得。
他作为黑猫时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平常之中的小事,却透出一种温馨。我时常在想,魔族之中,男性与女性的差别真的这么大吗?即使他只是一只黑猫,却可以给我解答术修典籍中成千上百的难题。那时,我尚不知这是一个可以化为人形的魔族少年。
所以当我在窗台边看到诺婓,一个真正的人形少年的时候,头脑之中只剩下整片空白。
自那以后,每当我看到重新变回黑猫的诺婓,我都无法再用自然的态度对待他。黑猫的影像落入我眼中,却同时唤起脑海中他以人形在窗口享受阳光的模样。以前的那些,黑猫的形象也全部转化成了少年,全体重新修缮过一遍的记忆,在我脑海中不断重复回放。
原来,心跳也可以有这种速度。
我陷入迷惘,甚至魂不守舍。连璐娜和露莎也可以看出我的反常。谁都没有经验,因为我们未曾离开过象牙塔。
无法确定心意,我躲着诺婓。
他也不想我难堪吧,就都由着我去了。
时光荏苒,璐娜比我年长一岁多一些,她在十五岁那日,成功通过了象牙塔的考验,去往虚世界。
送行那天,我透过窗口同走向森林深处的她挥手告别。诺婓以黑猫的形态,端立在窗台上,目送她离开。
窗口那么小,我和诺婓距离那么近,可是我没有勇气去看他,即使微微侧目,他就能映入我眼帘。
终于,一向温和的诺婓某一天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直接面对我质问我。那双眸中,闪烁着我最喜欢的抹茶色。
我当时只觉得无法处理眼前这么个状况了,却没意识到,他之所以沉不住气了,是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那一刻,我与他之间的相处,已经进入倒计时。可是为什么,我会没有听见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然后,诺婓走了。虚世界不断遭受妖兽的侵袭,他的家族需要他。
他跃下高塔,跟我告别。我们的距离第一次拉得这么远,心脏便跳出了不舍的节奏。我恍然发现,原来“喜欢”就是如此简单。这种感觉早就已经悄悄萌芽,在你和我都不知道的时候。
直到诺婓的身影消失在目光至极遥远的那端,我都没有勇气开口说出挽留的理由。
那时的我怎么能知道,这次分离,几成永别。
象牙塔里的安静开始让我不习惯。璐娜和诺婓离开了这里,同时也抽走了我那一年中的许多欢闹。而露莎和我,又要提前开始准备我们的十五岁。
因为诺婓,我开始习惯等待。
我会祈祷时间快一些行走,过了十五岁,我就可以离开象牙塔,去找虚世界,去找璐娜,也去找诺婓。
当象牙塔内的魔法钟敲响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等了九个月,也等来了我的十四岁生日。
那一天我又见到了诺婓,只是他抹茶色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黑曜石般光亮的毛发已经变得黯淡,他不再是身形修长的少年,而是蜷缩着的一只黑猫,身上布满伤口。
他的温热血液沾满我的双手,触目惊心。我印象中的他会迎着阳光微笑,却无法想象他会如此羸弱。
九个月,我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战争,只知道此时此刻,他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然后我听见他说:生日快乐。
那是我所听过的,最沉重的祝福。
诺婓死了。
我心中充满了愤恨。愤恨那场战争,让我永远失去了诺婓;愤恨我自己,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了药理却还是无法治好他。
他就在我眼前,没有了生命的迹象。我们的距离似从前那样近,可我知道,距离其实已经有生与死那么远。
最不能原谅自己的,还是——直到我永远失去诺婓,那句深埋心底的喜欢,仍旧未能说出。
按照他的遗愿,我托母亲,把他葬在窗下。没能亲手将他埋葬,说不清是一种遗憾还是一种慰藉。
我以为,诺婓从这以后就只能成为我的过去。我发誓要将这段伤心欲绝的过往遗忘,不再为此哭泣。
可是一个星期之后,埋葬诺婓的地方长出了一棵树;七天之内,那棵树长到了我的窗口。望着抹茶色的叶片,我仿佛又看到了诺婓。
为什么我还是没有忘记?是无法忘记,还是不愿忘记?
又过了一个星期,那棵树赠予了我一份世上绝无仅有的礼物:那是一只会飞的扫把,具有思想意识。
记得曾几何时我告诉过诺婓,我的扫把树还是没有长出来,没有用以飞行的工具就不算是合格的巫师。
那不过是闲暇时的一句抱怨,我说的那么随意,可诺婓却一直记得。
我用水晶球探查这棵树的来源,从折射的影像中我看到诺婓从象牙塔离开,去寻找秘族,之后用一个秘密换取了一粒树种。那粒树种大体上还是扫把树种子的模样,不过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光泽。我看到诺婓一直把树种带在身上,哪怕是后来参加那场令他受重伤丢了性命的封战纪。
诺婓坚持在我生日那天回到象牙塔,只可惜身负重伤的他未来及将树种交给我。我们之间总有着这样或那样的错过。他身上带着树种,然后被葬在我窗口之下,树种于是长成了如今的扫把树。
我抬头看见了树冠上开出白色的花朵,反射着阳光的七色。白色,是纯粹的美丽;七色,是无法言说的意韵。
花瓣在微风的吹拂下纷纷扬扬落了我满屋,落得像雪一样,掉在地面上有碎掉的声音。我想到了落雪成白的意境。
这是诺婓迟来的礼物。
我给顽皮好动的飞扫把取名小巫,那是以前诺婓用来称呼我的。
和小巫相处了将近一年,这之中有欢笑也有悲伤,一切看似如常,但露莎看得出来,我相比以前,略多了些沉默。
之后,我迎来了十五岁的审判日。
后来的我,只告诉她们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如果不是飞扫把救我,我根本不可能走出象牙塔。其实我隐瞒了细节。当两扇大门同时开启的时候,凭我的预知能力,我已经分辨出了哪一扇是通往虚世界的门。
可是当我朝门迈出一步,那一刻我犹豫了,我忽然想知道如果我真的死了,会是什么感觉,会到哪里去。人类的灵魂可以去往冥界,而后转世重生。那么魔族呢?无法转世的我们,死了以后,会去哪里?
我转头看了看通向死亡的大门,如果我走进去……会不会,重新见到诺婓?
我犹豫着,却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时间一过,两扇大门同时关闭,我面临着灰飞烟灭的悲惨结局。正当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忽然我身子一轻,被小巫载着飞过了快要关闭完全的门的缝隙。
睁开双眼,我发现我到了象牙塔外的那片空地。
我看着小巫在我身侧欢闹。诺婓,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希望我好好活下去呢?
我看着象牙塔外的扫把树。树顶是我的窗口,树低葬着诺婓。我和诺婓,通过这样的媒介,是在一起的。
我忽然微笑起来,既然这样,我不打算就此遗忘了。把你埋在我心底,我们一起去找寻新的开始吧。
我最后望了一眼树冠上的纯白花朵,走向通向虚世界的森林深处。
在魔法黑森林,我听到那无形之人的凄然声音,他明明说着可怖之极的话语,我却悄然用读心术读出他话语背后无言的苦衷。我没有理会他,并很顺利地找到了古树洞。在古树洞的洞壁上,我发现了璐娜的留言,时隔一年多了,那些字迹依然那么清晰,一如我们曾在象牙塔中共度的时光仿若昨日般仍不时浮现在脑海。
留言之中竟然留下了几条冰雪皇室的秘术,有了这些,就可以控制古树洞内的温度与磁场,将严寒或是邪恶阻挡在外。我想她同我一样,在古树洞内留宿了一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