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呐,想起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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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笑毫无恶意,大胆些讲,她甚至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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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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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我流不出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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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那样做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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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放轻松啦,你没必要自责的——要是换做别人的话,估计也是一样的吧。而且如果你要总是记得她的事的话,我可能还会感到些负罪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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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眼前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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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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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一只手指抵住了我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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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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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像是解除的咒语一般,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现实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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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光源是门外漏进来的日光——我看了眼表,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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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中弥漫着干燥的粪便和尘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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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搭住了少女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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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咖啡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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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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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中无法形成正常的思绪,异样的疲倦在上面涂了薄薄的一层——可能是刚才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超出了处理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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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花落夏走到了剧院附近的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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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美式。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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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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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感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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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有些心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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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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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事,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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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现在也很感谢你,当然,落夏也是。这也是我选择继续扮演她的原因,我想要完成她的梦想,或者说……嗯我是说,就是……”她说的很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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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点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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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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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喝了口咖啡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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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只是想挡下那辆车而已,意识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人类的知识和语言也是在那时候明白的,算是落夏留给我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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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那之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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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在被车撞倒后,却又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肇事的司机见了鬼一般把车开走了,留下了躺在地上的,黑猫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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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恐怖吧。”我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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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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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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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可可在进入了落夏的身体后,便离开了那里——可能当时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吧,本能一样的逃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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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来,我似乎轻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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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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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我这样讲,长长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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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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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夏永远的留在了那里,现在是可可的故事。我一遍遍的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一事实——其实也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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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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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困惑的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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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是剧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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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取消了对自己存在的淡化,这大冬天的你手里的瓜皮是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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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爱丽丝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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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要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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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我的影子里面又掏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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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在别人的影子里面种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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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夏苦笑着拒绝了,爱丽丝有些不甘心的把瓜放了回去。一脸“这是你一生的损失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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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言归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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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把剧本交给我的原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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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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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从花落夏的房间里找到的——她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构思这个故事,而且既然是剧本,应该也是想要亲自演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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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已经完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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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公演很成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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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似乎是不行的……花落夏她,想要和她的姐姐完成最后一幕。”她皱着眉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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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住了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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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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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听到我最后的一句话,趴在了桌子上失去了意识。
——
毕竟是猫的灵格,想要完美的适应人类的身体,不是光靠时间就能够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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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联系了花落家赶到现场接她回家后,我一个人回到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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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都没换就套上了围裙,今天轮到我准备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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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花落家讲,像这样的情况似乎并不少见——从那个夏天开始。尽管症状有些像轻度嗜睡症,医疗手段却束手无策。因为对日常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她的家人也就没有在这方面投入太多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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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发生改变的是灵格本身,这也是自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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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的那个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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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了花落夏当时打算交给我但没来得及讲的那个包,里面是一个文档——看过内容之后发现那就是将九泷修改过的新剧本,上面的红色字迹是她自己留下的“哇这个好厉害”“这里好棒”之类的称赞,还有少量对于将九泷人物理解差异的指明,但整体上来说还是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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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结尾部分,也就是将同归于尽的部分改成了独留妹妹一人的那几段,花落夏表达了较强的反对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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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不可以一个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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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理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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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看来,在面对妹妹的时候手下留情才是真正的辛德瑞拉——而且在原版中,她也在弥留之际表达了对妹妹长久以来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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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可可告诉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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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夏想让她的姐姐和她一起出演这个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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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公演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可可的话算是有力的佐证——剧本中的辛德瑞拉和辛德丽雅,指的就是现实中的花落家和花落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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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能将自己长久以来对于姐姐复杂的感情倾诉,所以采取了剧本的形式吧——冰雪聪明如花落家是不可能不明白的,现在能有着很和谐的关系,应该也是隔阂被消除了之后的结果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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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这样的话,原来的剧本就已经能够达到目的了才对,为什么还要拜托我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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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可可的决意都被你浪费了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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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有些不耐烦的将瓜皮砸到了我的脑袋上,我本来想趁它在掉到锅里接住它,它却在那之前消失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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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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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他以外就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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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秘密,是很沉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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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她已经厌倦了背负这个秘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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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能够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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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生命可以为逝去的个体担负些什么,但若将时间的界限划为一生的话,那边不是感怀,而是诅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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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她,想要以自己的身份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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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我帮她说出真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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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之后的确要向她确认下这件事,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疑点没有弄清楚——那就是二者在公演的时候互换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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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那个对于我称落夏为落夏表示惊讶的少女,绝对不是花落家本人——唯一的可能性,我也想不到其他的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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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要烧糊啦——!左琴你在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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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慌张的握住了我停下了很久的右手手腕,卖力的搅动着锅里的鸡蛋——果不其然,诅咒一般的黑色和上层的金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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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端上桌子之后,没等叶子发话我便又钻进了厨房给她重新炒了一份——糊掉的那个当然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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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白天去干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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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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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傻——你今天应该宅在家里才对的,但是却把外出的鞋子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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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貌似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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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夏约我出去来着,不过她后来半路上出了些状况……喂喂喂喂有话好好说!你先把筷子放下筷子放下啊——那个戳到眼睛里也是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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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学姐,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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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半个身子趴在了桌子上,支撑着身体的四肢精准的避开了桌子上的每一个餐盘,右手中的金属筷子末端闪烁着动物油独特的光泽,直勾勾的指着我左侧眼球的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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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上来我就要做些什么啊——都说了是她叫我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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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的样子——啊啊,差点忘了,这个家伙上次也去看那个剧了啊——幸好将九泷不在场,不然可能受威胁的就是两侧的眼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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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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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乘胜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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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初中的时候就彼此认识啊,那时候我们一起养了一只猫——今天过去也是想看下那个猫以前住的地方,就咱们以前那个家附近那个废弃了的剧院,现在已经有很多的野猫把那里当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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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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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没有将事实的全部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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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将事实亲自说出口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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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还没有说完,就会无法抑制住自责而大脑空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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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哼了一下,继续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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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一定要想这个家伙解释我每天去哪里啊——她上次也说自己要加入校会变得很忙,还炫耀说会遇到很多优秀的小哥哥,要是能早日脱单,我以哥哥的身份来讲也是要表达自己的祝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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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话不说出来,总显得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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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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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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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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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不愧是兄妹么,我们两个同时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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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有些急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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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一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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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在你找到我所承认的男人之前,我发誓我不会脱单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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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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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中传来了爱丽丝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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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没有妹妹的人是不可能理解我现在坦坦荡荡的心情的——好吧,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刚才那句有些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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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说的跟你能脱单似得。快点吃啦,待会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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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我一直没有得到对话的主动权才对啊——算,现在的气氛还是不要吐槽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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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那句貌似是正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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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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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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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已经周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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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啊,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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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扭扭捏捏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好笑,不过我本能的察觉到了笑出来会被当场打死的风险所以没有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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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时间吧——?陪,陪我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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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又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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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课么?我记得你要修双学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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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的话肯定不用啊……所以说你有时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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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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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啪的一下把两张五颜六色的纸票拍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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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一张仔细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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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咪……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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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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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上面那一个个萌哒哒的猫脑袋我是完全免疫的啊——之前和花落夏一起养猫也只是因为一时失言无法拒绝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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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想到她的事情心情就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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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当时为什么无法拒绝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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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当时我之所以不合群就是因为自己虽然能够读懂气氛却根本懒得去应和,被称为“拒绝者”也不为过的个体。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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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叫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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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一共有三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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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既然掏了三张,意思应该是叫别人也无所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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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花落夏。只不过她不一定来不来的了啊,我得先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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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貌似并不是正确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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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随便你啦!我去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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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变化的速度赶得上五月的天了。叶子说罢便利索的收拾起了桌子搬到了厨房洗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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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花落夏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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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刚好我正要给你打过去呢。关于上次的剧本要进行下一次的排练了——我已经说服我姐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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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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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第一次先熟悉下角色也好,结局,没有其他的想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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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希望花落家知道真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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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些唐突,我还是要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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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必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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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现在的话,就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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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也被这个问题吓到了,沉默了良久之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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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嗯,本来我拜托你只是想拓宽一下自己的思路,最后结局还是我自己来写的,但你既然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了就没有那样做的必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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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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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次可不要拜托别人了哦。毕竟这个,是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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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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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以拜托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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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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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边传来了释然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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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拜托你了——那样的话,我也能以新的身份面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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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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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我还是叫你可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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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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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听到她倒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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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啊,毕竟花落夏已经不在了嘛——而且,我也希望你能早些从她的阴影中走出来。知道真相之后每次用花落夏称呼你,总是会觉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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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要是没有他人在场的话,就那样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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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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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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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要躲开什么一般,她急促的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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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才察觉到,我的心跳跳的要比平时快了不少——好吧,我不得不承认只要脑内浮现出花落夏的形象,我会感到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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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这不是找到了吗,怀春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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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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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真是青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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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大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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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如果你能够接受一个大叔附身在自己身上的话我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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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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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盖着茂盛汗毛的强健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邪魅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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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唯独这个还是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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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拿这个家伙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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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你刚才没有跟她将咖啡厅的事情吧——不是和叶子说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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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的,刚才一上来就丧失了话语的主动权,一开始我还在不停提醒自己通信的目的,到后来完全进入她的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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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打一个电话吧——我这样想着,拨通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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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是花落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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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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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应该,记得我的号码才对啊……算,可能是在忙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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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有件事情忘记讲了,关于这个周末——那个,你有时间么?叶子有两张猫咪咖啡厅的票,到时候要一起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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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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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是左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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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等着这句话一般,她一下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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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左琴啊——嗯,猫咖么?可以啊,这个周末我有时间的——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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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干脆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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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不安浮上了心头。我咽了咽口水,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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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花落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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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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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之中,心跳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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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没什么可紧张的。我对自己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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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借由电流波动传达到这里的话语于听筒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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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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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仅仅是为了表达肯定极为简单的几个音符,却让我的犹疑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