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三月,x美开学了。
每个学期初都有一次开学典礼,全校师生被命令早上七点半前起床,到汇演中心集合。
莫晗不知道这种活动的意义究竟何在,若不是辅导员说过严格考勤,她此时一定还倒在床上呼呼大觉。
听说这次开学典礼增加了环节,学生会的新成员们会依次上台演讲,介绍自己。
莫晗匆匆瞥过一眼演讲名单,周远安也在其中。
她没怎么在意,几个室友倒是记住了,纷纷尖叫捧场。
听领导发言是个极其枯燥又冗长的过程,开场不到十分钟,莫晗就昏昏欲睡。
汇演中心里灯光璀璨,亮如白昼,稍稍抬头就觉得刺眼。
在这样的环境里,莫晗根本睡不着。
她在座位上不停地翻来覆去,最后借了室友的书往脸上一盖,终于好受点。
半个小时后轮到学生会演讲环节,第一个上台的是林朵儿。
莫晗半梦半醒,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晦气,慌忙把两只耳朵也堵住。
不知过去多久,掌声涨涨落落,身旁的室友突然撞撞她的胳膊,“唉!到周远安了!”
莫晗敷衍地“嗯”了一声,不为所动。
室友又推她一把,催促道:“快点啊,你还看不看你男朋友了?”
实际上不用她提醒,莫晗早就感受到整个观众席扩发出异样的骚动和兴奋。上千号人交头接耳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不可小觑。
再想睡着是不可能了,莫晗懒洋洋地拿下书,睁开眼。
周远安一身正装站在舞台中央,脱稿演讲。
他身姿笔直挺拔,像傲立在悬崖边的一株寒松,伸手便可触碰云端。
隔得太远看不见他的五官,却丝毫不妨碍感受到他的才高气清,顾盼之间流露出一股遮掩不住的英气。
正值鼎盛,少年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意气风发,初露锋芒。
在这么多人面前演讲,对周远安来说应该是第一次。
莫晗知道他一定很紧张,可他的表现相当完美。
流利顺畅,一气呵成。
莫晗听到后面一排的女生在窃窃私语地讨论他,语气充满少女情怀。
“见过帅的,没见过帅得这么自然不造作的,怎么办,我太喜欢了!”
“哈哈哈,我也喜欢,周远安是各种口味通吃型。而且人家不仅长得好看,学习成绩也好。”
“是吗?”
“是啊,才来半年就已经成为建筑系公认的大才子了!你信不信,他要是转学到隔壁的综合类院校,马上就拿个全额奖学金回来。”
“那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我高中跟他是一个学校的,他比我低一届。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混得风生水起的了,各门学科样样精通,总之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的。”
“唉……够了够了,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要跟我男朋友分手了。”
莫晗收回思绪,不知道那位恨不得把周远安捧到天上去的女生,是否真的是他们的高中校友。
如果是的话,那她显然没有道出实情。
高中时的周远安默默无闻,才华从来不曾受到认可和重视,只有数不尽的诋毁。
说来可笑,原来人在不同的环境里,真的会有两幅面孔。
廖娟凑到莫晗耳边低声说:“听他声音很正常,感冒应该好了吧?”
莫晗漫不经心的“嗯”一声。
廖娟怪异地瞥着她:“你情人节那天不会真的把他撇在女厕所里了吧?”
莫晗依旧没有起伏地:“嗯”
“乖乖,零下几度的天气啊,你可真狠得下心!”廖娟暗暗摇头,“小安真可怜。”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排除情人节之后的那次重感冒,周远安现在过得很好。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好。
莫晗觉得他并没有陶悦口中说的那样落魄失意,至少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像。
这也正常,没有哪个人会整天为了爱死去活来的,那样的人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如今她和周远安各自安好,互不干扰。
只不过在一个人的午后,抬头对着散漫闲适的阳光时,仍旧会感到短暂的寂寞、怅然。
三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没有课的宿舍里一片和谐安宁,看韩剧的看韩剧,做美甲的做美甲,睡觉的睡觉。
莫晗是做美甲的那个。
宿舍常有人来发传单,莫晗的床位离门口最近,其他几个人在这时候都不约而同地装瞎子,每次只能她去应付,烦不胜烦。
这次是学生会的人来发传单,呼吁大家参加校园歌手大赛。
莫晗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指甲油没干,抱歉啊。”
廖娟不得不从另一张桌子走过来,伸手接过传单,说了声谢谢。
正在看韩剧的黄渺渺按下暂停键,抬起头叹了口气,“每天有那么多学生会的人来检查宿舍,为什么周远安就不来呢?唉,他要是纪检部的就好了……”
“他来检查卫生,那女生宿舍还不疯了?”廖娟笃定地说,“你信不信,肯定有很多不要脸的只穿内衣调戏他。”
黄渺渺忍不住捂嘴偷笑,“你怎么这样,人家正牌女友还在这呢。”
莫晗独自沉迷在美甲的世界里,高举着十指忘我地欣赏,事不关己。
廖娟朝她望过来,打量许久,问:“奇怪,周远安最近怎么都没来找过你?”
“是啊是啊。”黄渺渺直点头附和,“我好想吃欧巴买的早餐喔。”
宿舍长为人正直:“他不来,我们宿舍门口的垃圾都没人倒。”
“……”
莫晗简要回答:“他忙。”
众人听出她语气不悦,悻悻然散去。
廖娟手拿着那张传单,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挥挥手问:“有没有人感兴趣的?没有我就丢掉了。”
众人一致回答:“没有。”
“真没有?”廖娟强调一遍,“我看奖金挺丰厚的,唱好了还能全国的比赛呢,说不定能上电视。”
宿舍长冲莫晗挑挑下巴,“莫晗唱歌不是挺好听的吗,去试试呗。”
莫晗不感兴趣地摆摆手,“不想凑热闹。”
廖娟见状,撇撇嘴,将传单丢进了垃圾桶里。
晚上睡觉,莫晗是最后一个关灯的。
自从室友们提起那个名字,她就开始心烦虑乱,望着原本涂好的指甲油,也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换了好几种颜色,还是不满意。
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周远安这个名字在她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已经越来越少,正在慢慢地淡出。
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和他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走到尽头。
莫晗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掌心微微收拢,虚握着一把空气。
她该怎么做?
就这样放他走吗?
在有些人眼中,日子平淡无奇。
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早有一种叫痴缠纠葛的藤蔓爬满了心房。
它悄然无声,却深入骸骨,百转千回地揪着心,流出腐蚀血肉的酸水,抑住了人的呼吸。
相思成疾,哀思如潮,只等积压之后的爆发。
莫晗没想到,有一天周远安会突然扛着一箱啤酒出现在她家门口。
那天是周六的晚上,十点之后,莫晗照顾莫小杨睡下,自己也准备洗漱,门铃却突然响起。
看到周远安站在外面,莫晗犹豫了几秒,才将门打开。
走廊里没开灯,他的眼神如黑夜般寂静,朦胧不清。
“我可以进来吗?”
“……嗯。”
他搬着一箱酒走进来,步伐稍显沉重,放在客厅的饭桌上。
没容莫晗问话,他开口解释:“我欠你一瓶威士忌没喝,今天加倍还给你。”
莫晗不知他意欲何为,只站在几米外看着他。
周远安没有多一秒的拖沓,势如破竹地拆开纸箱,咬开瓶盖,仰头往嘴里灌。
他闭着眼睛,张大口,喉结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吞咽。
一瓶酒对他来说像喝水一样,一蹴而就地喝空了。
喝完之后,他擦擦沾湿的嘴和衣襟,没说什么,又开始喝第二瓶。
酒量这东西是天生的,周远安以前不碰酒,但看来他的解酒能力不错。
一连三四瓶下去,他仍旧站得稳稳当当的。
他开始喝第五瓶的时候,莫晗上前拦住他,“你来干什么?”
周远安握着酒瓶,半晌没说话。
他声音低沉:“当时你说如果我喝完一瓶威士忌,你就跟我走,还算数吗?”
“……”
“今天我喝完十二瓶啤酒,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喝十二瓶?”莫晗微微蹙眉,“你要死在我这?”
周远安点头,“不试试怎么知道。”
莫晗看着他,慢慢松开手,“那你喝吧。”
他一鼓作气喝完第五瓶,终于忍不住跑了一趟厕所。
莫晗在门外守着,等他出来时,她靠着墙慢悠悠地说:“你没必要这么糟践自己,这半个月你没有我不是也过得好好的么,今天又受了什么刺激来找我?”
周远安罔若未闻,一步一飘地走到桌边坐下,继续喝。
“我每天都想来找你,只是不敢来,不确定你会不会厌烦。
……
等你找我,显然也不切实际。你不会来的,对不对?
所以,最后我还是下定决心来了。”
莫晗走到他对面坐下,也开了一瓶酒,陪他一起喝。
两人碰碰杯,莫晗并不打算豪饮,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过了很久,周远安低声说:“我知道是我不该瞒着你,可该解释的我都解释了,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可我麻痹不了自己。”莫晗偏过头,看着凝结在窗户上的雾气,“我们在一起半年的时间,突然发生这种事情。我现在回想起每一个细节,都觉得暗藏杀机,是你刻意为之。”
“我还年轻,宁可辜负一千,也不想留一个动机不纯的人在身边。如果我错怪你了,请原谅我的自私。”
周远安的十指深深地嵌进拳头里,莫晗的话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践踏着他的神经。
她是真的自私,一刀两断地抛弃了所有,让他怎么收拾这盘残局?
“莫晗。谈恋爱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你怎么能把我所有的付出都归纳为不怀好意?”
他咕隆咕隆又灌完一瓶酒,快要哭出声来:“我要是想报复你,高中三年早就出手了。你别忘了在画室,不请自来钻进我被子里的人是你,非要带我去医院的人是你,缠着我帮你画画的人也是你。”
“是你先一步步招惹我的,现在我喜欢上你了,你却说是我有意接近你。”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来回摇晃,“莫晗,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你别这样看着我。”莫晗挣脱开他的桎梏,避开视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也知道我很笨,总是感情用事,分不清眼前是甜酒还是毒/药。”
说了半天又回到原点,谈话进入了死胡同。
周远安如一滩烂泥趴倒在手臂里,拳头在桌面上无力地捶一下,捶两下。
他心如死灰:“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怎么做……”
莫晗没有回答,沉默的硝烟弥漫了屋里的每个角落,人心也跟着慢慢往下沉。
不知过去多久,她望着周远安一动不动的身影,猜测他喝醉了,或许已经睡了过去。
十二瓶啤酒喝了六瓶,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
莫晗站起身,缓缓走到他身边,想帮他盖一件衣服。
周远安却突然坐起身,转过头望着她,眼神里的一片灰烬熊熊复燃。
他破釜沉舟,这次真的豁出去了。
“莫晗,你对我的质疑太深,既然改变不了,那就随你怎么想。”
他中气十足地说:“你说我讨厌你,那我就承认讨厌过你。你说我恨你,那我就承认恨过你。你说我说你坏话,那我就承认在背后骂过你无数遍。”
“你想怎么怀疑我,我都不否认。”周远安指着墙上的钟,“可是现在,此刻,我正在说话的这一秒。”
“三月三日,晚上十点二十分五分。这一刻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深信不疑。”
他突然紧紧抱住她,脸贴脸,呼吸没有一丝缝隙,“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没有别的。”
“你可以敏感,可以猜忌,刺都往我身上扎,我全盘接受,绝不反驳。”
“可是刺完我之后,我要跟你在一起,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如果每一句话的开头不管怎么写,结尾一定是“我要跟你在一起。”
这样的决心够不够坚定?
“听懂了吗?无论如何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莫晗垂下眼帘,无言地咬了咬唇。
周远安在她耳边说:“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喜欢,就不要再拒绝我。”
他双臂捆在她腰间,不管不顾地抱紧她,恨不得嵌入她的身体,
那瞬间莫晗仿佛真的能通过肉眼看到,他的身上被她穿出无数个血洞,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莫晗的胸口一阵阵压缩,喘不过气来。
她不忍再说一个字,只怕每一个短短的字音都会撕扯到他的血肉,创巨痛深。
“周远安,你……”
他张嘴含住她的唇,不容间发地进入,以吻封缄。
体温通过这种柔软的姿态一点点渗透她的口腔,最近的距离,最深的交缠。
莫晗的眼皮很重,眨了两下,不愿就范,可最后还是缓缓闭上。
她的心不由她做主,浮萍一般被卷入漩涡之中,失去反抗的意识。
被他裹挟,被他擒拿。
长时间的呼吸困难使她眼角发热,某种情绪叫嚣着想夺眶而出。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一个久远悠长的吻后。
周远安像在做梦,不敢睁开眼。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虔诚地合上双眼,仿佛在进行某种祷告。
莫晗安静地看着他,等到他睁开眼时,她问:“你在想什么?”
周远安说:“希望今晚永远不要过去。”
莫晗轻轻叹了口气,想了很久,说:“你保证你对我没有任何保留了。”
“嗯。”
“以后无论什么事,不准对我隐瞒,我不想再当傻子。”
“好。”
莫晗沉默片刻,“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还有下一次,你喝酒还是跳楼都没用。”
周远安凝视她半晌,嘴边终于渐渐扬起一抹柔笑,又低眉亲吻她的手。
周远安撞了无数次南墙,磕得头破血流,今天终于绝路逢生。
莫晗最想听到的,不是安慰,也不是解释。
是当用她最狠毒、最阴暗的语言披露完自己的过去,他仍旧不悔不怨地抱紧她,坚定不移地告诉她:“我就是要你。”
仅仅这一句,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她早已愿意放下罪恶,超度自己。
可心中迷茫,不知所向,需要一根定海神针,渡她过河。
除了他,谁都不行。
……
在那之后,他将她抱回床上,如痴如醉地看着她,疯狂地亲吻着她的眼眉、鼻梁、每一处。
莫晗半推半就,身体被放在床上,弯曲的长发铺满了整张被单。
周远安想要脱下她的裙子时,她抬起一条腿,轻轻挡在他的胸口,阻隔开来。
“慢着。”
周远安不解:“怎么了?”
莫晗说:“十二瓶酒你只喝了六瓶,不够诚意。”
“……”
莫晗挑挑眉,“去喝完了,我们再继续。”
周远安轻而易举握住她的脚踝,顺势将她双腿打开,他埋下身,找到温柔乡。
“我会喝完的,不过你也没规定必须今晚喝完。”
“……什么意思?”
“我一天喝一口,可以喝到我们八十岁。”
莫晗气呼呼地瞪他:“你又使诈!”
周远安压住她,淡淡地笑:“我只是为我们铺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