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情人节都与春节紧紧挨在一起,不知是喜是忧。
年轻男女们尚未从走访亲戚的繁琐礼节中脱离出来,又要开始煞费心思地准备起另一份更加重要的礼物。
很不幸,人生中的第二十个情人节,莫晗依旧是一个人过。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人约。
情人节那天是周日,莫小杨一大早又莫名其妙地发起高烧。
他最近一直反反复复地感冒咳嗽,弄得人心惶惶。莫晗不敢侥幸,忍着天寒地冻的天气带他去医院。
在这个大好日子,医院里看病的人倒不多,莫晗很快喊到号,领着莫小杨走进注射室。
莫小杨在打针吃药方面也算久经沙场,肌注和静滴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眨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不哭也不闹。
莫晗在旁边却看得暗暗心惊,为他捏一把汗。
几瓶药水折腾完后,一上午的时间没了。
莫晗饥肠辘辘,打算在附近的饺子馆解决午饭,正好莫小杨生病,吃点清淡的。
从医院出来时恰好十一点整,莫晗半只脚刚踏进和煦的阳光里,突然接到郑老师打来的电话。
郑老师是莫小杨的班主任,两人联系一直断断续续,虽然没有太多共同话题,但每逢佳节总会互相祝福慰问一番。
郑老师是个很懂得谈话的男人,进退间既不过火,也不被动,恰如其分。
说了几句客气的开场白后,郑老师切入正题,询问莫晗晚上是否有时间,想约她吃个饭。
莫晗思索片刻,尚未给出答案,抬头却见几道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走来。
站在枯叶裸枝的梧桐树下的青年是周远安,他身上穿着莫晗买的灰色羽绒服,韩版轮廓过于宽大,架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清异秀出。
周远安微微侧着脸,正与走在他身后的陶悦交流着什么。
陶悦扶着个崭露白发的妇人,走得慢悠悠,莫晗略有印象,应该是她的母亲。
莫晗脚步一顿,皱起眉头。
没有多于一秒的迟疑,她立即掉头,牵着莫小杨往另一个方向走。
莫小杨这个人小鬼大的倒是眼尖,先她一步喊出声:“小安哥哥!”
莫晗不知道周远安看到自己没有,她快速背过身,脚下生风地往前走。
偏偏事与愿违,还没走出十米远,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紊乱急促的脚步声,目标很明显。
莫晗埋头走得更快,罔若未闻。
可没一会儿就被那人赶超,手臂也他牢牢握在手里。
“莫晗。”周远安迫使她停下来。
他微微喘气地看着她,问:“你们怎么在这?”
莫晗看着自己的手,挣了挣,周远安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她上一刻还仓皇落跑,现在被逮住了,反倒不慌不乱。
抬头直直对上周远安的眼睛,说:“莫小杨发烧,我带他来打针。”
周远安闻言,看了莫小杨一眼,柔声问:“现在退烧了吗?”
莫小杨点点头,“退了。”
他叮嘱:“最近天气反复多变,注意保暖,多喝热水。”
莫小杨十分受用,“嗯,谢谢小安哥哥。”
周远安的目光回到莫晗身上,停留几秒,平铺直叙地问:“今晚一起吃饭吧?”
莫晗闭着嘴,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她往周远安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挑挑眉,“陶悦千里迢迢来找你,你不用陪她?”
周远安也回过头,伸手朝那边打了个招呼。
他对莫晗解释:“陶悦陪她母亲来求医,会在桐关住一段时间。”
“喔。”莫晗漠不关心地点点头,并没有要继续往下问的意思。
周远安引回正题:“你今晚跟我一起吃饭吗?”
莫晗冲他摇摇手机,“抱歉,有约了。”
他顿了顿,“谁?”
“郑老师,你见过的。”
周远安回忆片刻,记起来了。
他问:“你们去做什么?”
莫晗笑,“情人节,你说做什么?”
周远安抿着唇,不出声。
莫晗代替他回答:“你想跟我做什么,我就跟他做什么。”
周远安微微蹙眉,半晌才说:“别去。”
莫晗甩开他的手,“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她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地离开他的视线。
周远安叹着气,回头看了眼仍在等着自己的母女二人,没有去追。
莫晗下午五点出门,给莫小杨准备好晚餐,让他一个人在家里休息。
她原以为周远安已经放弃,谁想刚走出小区门口,就遥遥看见他站在路灯下守候。
又是同样的情景,她换了个方向想要避开,却被他追上来。
周远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怎么甩也甩不掉。
莫晗不耐烦地刹住脚步,转头瞪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陪你去见郑老师。”
“不用你陪。”
“我不放心你。”
“你什么时候这么死缠烂打了?”
莫晗冷笑,“怎么,怕我跟他上床?”
周远安没说话。
“你觉得我很放荡吗?”
周远安皱眉,“没有。”
“我告诉你,我要是想跟别的男人上床,不是非得挑今天,什么时候都可以!”
“莫晗。”周远安无奈地看着她,“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在担心什么?”莫晗指指他的胸口,语气不善:“人家郑老师是正人君子,脑子里比你干净多了。你再这样跟着我,说不定我真的会改变主意跟他发生点什么。”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周远安犹豫几秒,还是不屈不挠地跟了上来。
莫晗由他去了,他爱跟就跟着吧,大不了三个人一起约会。
到达预定的西餐厅门口,郑老师考虑周全,比约定的时间还先到了十分钟。
看见莫晗与周远安一同前来,他有些惊讶。
莫晗神情寡淡,兀自入座,没有解释什么。
她真没想到周远安能原原本本地继承了她的厚脸皮,居然一路跟到这儿来。
彼此打了声招呼后,郑老师笑着问:“你弟弟怎么也来了?”
莫晗现编现造:“他跟他女朋友约在这家吃饭,临时被放鸽子了,非要蹭我们的。”
郑老师气度大,笑笑说:“没事,那就一起吃吧。”
莫晗瞪了周远安一眼,凶巴巴道:“等他喝完这杯白开水我就把他撵出去。”
周远安非常入戏,客气地点头说:“郑老师好。”
郑老师也朝他点点头,“你好。”
没多久,服务员端上来一瓶香槟,郑老师开盖,问他们俩,“要来一点吗?”
莫晗点头:“好的。”
周远安也点头。
高脚杯刚到莫晗手里,就被周远安端走。
他说:“你快到特殊时期,别碰酒。”
莫晗不悦,“这酒不烈,没关系。”
周远安不以为然,“那也不行。”
“你别多管闲事!”
“我是为你着想。”
莫晗与他明争暗斗好一阵子,还是抢不回来。
她觉得他故意给自己使绊子,不由恼怒地低骂一声:“周远安!”
空气里隐隐有火药味,还没来得及弥漫开。
郑老师疑惑地打断他们,“他不是姓莫吗?怎么改姓周了?”
“……呃。”这个问题让莫晗一愣。
她硬着头皮说:“我刚刚叫了周远安吗?自己都没注意,可能叫错了吧。”
郑老师没有多想,微笑着说:“你弟弟关心你是好事,既然不能喝就别喝了吧。”
莫晗很勉强地干笑两下,“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她站起身,保持歉意的笑容,“我去趟洗手间,待会儿回来。”
另一只手暗狠地在周远安腰上掐一把,压低声音道:“你跟我来!”
周远安随即也站起身,对郑老师点头示意,云淡风轻地离席。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洗手间里,莫晗见周围没人,索性把门锁上。
周远安以为又要与她唇枪舌战一番,莫晗的举止却让他始料未及。
她的手放在他的皮带上,简明扼要地说:“脱吧!”
周远安不解,“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不是要跟我约会么?”她在冷笑,动作却火烧火燎,“给你个机会,让我舒服了,之前的事就一炮勾销。”
周远安轻蹙眉,不为所动。
“听不懂吗?”莫晗伸手推他一把,“你已经不是处男了。”
周远安抓住她的手,嘴唇嚅动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们换个地方,先吃饭,然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莫晗语气坚定:“不,就在这里。”
她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给你两分钟考虑时间,你不脱,我走。”
说完,她自顾自地靠在门板上,等他表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隔间里安静如初,仿佛只有空气存在。
这一次周远安真的摸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
又或许是在她面前,他已经失去冷静的判断能力。
两分钟到,他终于还是甘拜下风。
双手慢慢解开皮带,裤子层层叠叠地垂落在地上。
莫晗颐指气使,“坐马桶上。”
周远安依她所言,屈膝坐下。
莫晗掀起裙底,横跨在他的腿上。
她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喜不悲地与他对视。
从莫晗眼底反馈出来某种冷冷清清的东西,不带感情/色彩。
“周远安,你还是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周远安尚未来得及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她倏地站起身,推开门,带着他的裤子扬长而去。
留下错愕不及的他。
摆脱周远安这个大包袱,莫晗终于得以享受一个浪漫悠闲的烛光晚餐。
直到约会结束,郑老师都没有送她花,这样也好。
他们本就没有朋友以上的关系,就算他送她花,她也找不到理由接受。
晚上回到家后,莫晗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到第二天早上十点,才被门铃声叫醒。
自从搬到新住处,她每天都过得清静自在,远离纷扰。
没人知道她住在哪,所以门铃成了摆设,从来没有响过。
莫晗揉着惺忪的睡眼去开门,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猫眼里放大出来的那张脸居然是陶悦。
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会是她。
莫晗满腹疑惑地打开门,怔怔地看着外面的人,“你……来找我吗?”
陶悦点点头,低声说:“是。”
莫晗给她拿了双拖鞋,领着她走进屋,难得细心道:“地方小,别介意。”
陶悦抿了抿唇,客气道:“没事。”
莫晗只怕招待不周,连忙招呼她坐下,又进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
陶悦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两条腿紧紧合并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显然是还不习惯以这种方式与莫晗相处。
莫晗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反复咽口水,沉默许久才开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陶悦说:“跟着远安来的。”
莫晗微愣,“他也来了?”
“不是。”陶悦摇摇头,解释:“前几天晚上,他经常到你家楼下徘徊。我担心他,一路跟着,所以知道了。”
“……喔。”
莫晗喉咙有点发干,努力理了理思路。
趁着这次机会,她有许多话想跟陶悦说:“我……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见到我,所以一直不敢主动去找你,但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当年的事是我太自私盲目,每次回想起来都很后悔、愧疚。对你亏欠得太多,现在跟你说对不起,恐怕你也不会接受。”她顿了顿,“不过……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提,我能帮的一定帮。”
陶悦紧紧抿着唇,却还是克制不住细微的颤抖。
初中时的事,她自然也不愿意回忆,此刻却不得不提起。
她久久没有回话,直到莫晗轻轻扣了扣茶几,以示提醒。
陶悦回过神,垂下眼帘,低声说:“我今天是为了远安来的。”
莫晗若有所思,“他派你来当说客?”
陶悦摇头,“不,我自己来的,他不知道。”
莫晗没有发言,静静地等着她往下说。
“说实话,我的确没有办法原谅你。刚知道远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难过,很受打击。远安经常跟我谈起你,想转变我对你的印象,可我听不进去,还是希望他能跟你分手。”
“可是分手没有我想得这么简单,他是真的喜欢你,这几天我已经看到他有多难过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双眼始终看着杯子里平静无漪的水面。
“我跟你一样是单亲家庭,家里有个弟弟。我身体很虚弱,没办法出去工作,全家的生计都靠母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着。如果没有远安一直帮助我们,弟弟可能连学费都交不起。”
“欠他的钱我可能一辈子都换不清,至今也没想到应该用什么方式报答他。他是个好人,我希望他能一直平安、健康、幸福。”
“我们之间只是近乎兄妹的朋友之情,没有别的。”她长吁了口气,接着说:“若是因为我才导致你们变成这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这算帮我的忙,那我求你跟他和好吧……”
陶悦说完,诚诚恳恳地低着头,做出请求的姿态。
莫晗一时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回话。
现在的这幅局面,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她忙摇摇头,“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
陶悦没有接话,她想起什么,从包里拿住一张手机卡,双手递给莫晗。
“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有所隐瞒,可以看看这个。这里面是我和远安的所有短信记录。看完之后,你应该能自己判断了。”
莫晗愣了愣,缓慢地伸出手,接过那张卡。
谈话结束后,她原本想留陶悦在这里吃午饭,陶悦没有答应。
她们的关系远远算不上朋友,甚至比陌生人还恶劣一些。若不是中间夹了个周远安,也许永远没有调解的机会。
陶悦离开后,莫晗走到阳台站立许久,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
那张手机卡被她收进了口袋里,短时间内不会拿出来。
没必要看。
人的眼睛看到什么东西,由大脑决定。
如果她执意地认为那些短信有删减和捏造的成分,那么它就是假的。就算她打开看了,内容也会被她扭曲。
这个东西对她毫无价值。
莫晗很清楚,她与周远安之间,问题出在她的身上。
一方面,她了解他的为人,体会过他的善良无争。
可另一方面,她又总是忍不住猜测,他曾经在背后是怎样恶意揣测她的。
不是不愿意相信他,是不敢相信。
有多在意,就有多苦恼;多喜欢,就多害怕。
心里已经中了一根刺,直接拔掉不可能,只会落得血淋淋的下场。
也许她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它慢慢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