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大约四十八九岁的样子，五官很是周正，年轻时候应该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只不过此时有些虚胖了，不知为什么，眼睛总有点白茫茫的，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颓废气，脸上倒是和蔼，过来我们握手道：“警察同志，快请坐，我是李阳的父亲。”

“我叫沈渊，这是小张。”我站起来，对李诚出示证件：“李老师好。”

李诚点头，咧嘴笑了笑，抬头看妻子马丽站在哪里，既不说话，也不去沏茶，冷着脸，忙自己搓了搓手，站起来赔笑：“我去给你们沏茶。”

我与小张对望一眼，感觉有点别扭，丈夫迎客，妻子应该去沏茶，谁知这位竟然反过来了。

马丽挑了挑眉，抱着胸转身上了楼。

小张对我挤眉弄眼：“娶这样的老婆可够瞧，架子好大。”

正说着，李诚端着茶盘出来，放在茶几上：“两位请喝茶。”

我谢了一句，开口问道：“时间不多，我开门见山。王婷婷，李老师认识吧？”说着，盯着李诚的双眸。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李诚的脸色没有任何异动，见我看他，也直视着我，点头：“认识啊，学校里有名的好苗子，怎么，她出事了吗？”

我“嗯”了一声，沉声道：“几个女孩一起毕业旅行那天，由旅游团带着，所以家长很放心地以为她去旅行了，结果接她回来的时候，人没去，同学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们查了一下她的手机行踪，发现她最后打的一个电话是给李阳的，也就是您的儿子，所以我们想见见您儿子，问一下情况。”

李诚静静听着，听完，搓着手道：“哎呀呀，找李阳是吧？他在楼上学习呢。”说着，站了起来，高声喊道：“李阳，李阳，下来，有客人找。”

“在洗澡。”楼上忽然传来马丽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呵斥。

这么当众呵斥老公的妻子可真不多见。

小张做了个“有情况”的眼色，我却摇头，李阳父母关系再诡异，跟婷婷失踪可挂不上边，想到车里小张说的那些情况，我对小张使了眼色，小张会意，站起来啧啧道：“李老师家里可真大，还有这么大院子，我能参观一下吗？”

“好啊。”李诚站了起来，似乎想过去陪，见我坐在对面，又一屁股坐下了，不停地搓手叹气道：“婷婷是好孩子，在毕业班里，算是最优秀的了，人也爽朗活泼，同学关系也挺好，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

我笑了笑，用手敲着桌子道：“是啊，所以我们也只是问问，谁知这孩子去哪儿？这年纪的孩子，脑袋一抽风，什么都做得出来，就像她爸说的，说不定哪根筋搭错了，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瞎转悠了呢。”

李诚听了这话，眸光微闪，抚摸着下巴道：“她爸倒是想得开，我家不行，孩子是命根子，我这辈子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唉，当年也是因为他……嗨，老话了，不说了。”

我掏出钟摆，“一下下”敲着桌子，轻声道：“李老师想说什么，尽管说。”

李诚盯着我敲桌子的手，眸光慢慢变得涣散，“滴答，滴答，滴答”，催眠入梦而来——

熙熙攘攘的，似乎是在校园的林荫道，一对情侣对着脸，阳光照着他们，各有怒色，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我本来不想看，因为跟婷婷没关系，可是一瞥眼，见那男子竟有些像李诚！

年轻时候的李诚吗？

我走近认真打量了几眼，见其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卡其衬衫，下面西装裤，七匹狼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打了发胶，俊眉朗目身材英挺，眼睛也是清亮的，不像现在的颓废，只是此时眉毛打了结，痛苦地喃喃道：“你别逼我了，好吗？别逼我了。”

“我逼你？”对面的女孩面目清雅，穿着一身天蓝色连衣裙，戴着眼镜，并不是马丽，此时嘴角露出苦笑道：“她来找我，不是我去找他，李诚，你要明白这点。”

“我明白。”李诚捂着太阳穴，在草地上不停地走来走去：“我明白，行了吧。”

“然后她说，你跟她好了。”女孩继续道，嘴角的苦笑渐渐化成了冷嘲道：“她说你主动追的她。”

“胡说。”李诚猛地抬头，跺着脚：“胡说，我怎么追她呢？我有你了，我没法子而已。”

“什么叫没法子？”女孩一字一句道：“没法子摆脱她吗？那咱们这就一起去见她，跟她说清楚，你早就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了！”说着，拉着李诚快步向外走去。

“媛儿，媛儿，别这样。”李诚眼见被女孩拉出树林，吓得一甩手，男人的力气到底比较大，女孩抓了个空，噗通倒在草地上，“嘶”了一声，拉开了裙子，露出膝盖，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血痕。

女孩看着那血迹，怔怔的，忽然流下泪来。

李诚见了，忙蹲下，拿出手帕擦着那膝盖道：“疼不疼？对不起，媛儿，是我不好，我改天找机会说清楚，一定跟她说清楚。”

女孩冷笑：“怎么说清楚？打胎费吗？”

李诚听了这话，吓得一下坐在了地上，张口道：“什么？”

“打胎费——”女孩忽然抬高了声音，整个人挺起来，比李诚顿时高了半截，气势上便显得越发凌厉：“她跟我说，她有了你的孩子，若不是快毕业了，我举报她，她就被学校开除了，你信不信？”

我静静听着这话，心里闪出一丝诧异来，因为据我了解，现在大学生风气开放，怀孕会被开除的情况比较少见的。

可是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两个人的服色，倒像是九十年代的那种款式，终于想起来了，这应该是在十多年，甚至二十多年前，还真有可能。

李诚听到“开除”两个字，不停地向后挪动着，不停地摇头道：“你别乱来，媛儿，胡闹会出大事的。”

“出什么事？”女孩撑着手站了起来，把裙子铺洒在地，一脸鄙夷：“你说会出什么事呢？”

李诚见女孩一脸的不在乎，一咕噜爬起来，把头发顺了顺，阴沉了脸道：“我告诉你，马丽家的是有背景的，你举报她，说不定她没事，你就出事了！”

女孩静静听着，脸色竟然没有任何变化，几缕碎发在眼前晃悠着，她整个人，像是化成了一座雕像。

李诚被她气势吓住了，退后一步道：“媛儿？”

“那么说。”女孩的嘴唇开始发抖，潋滟的红唇裂出刻骨的讥讽：“这就是你勾上她的本意了吧？”

李诚眨了眨眼，脸“腾”地红了，像是被点着了一般，吼了一声：“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女孩颤抖的嘴唇，慢慢地抿住了，似乎用最大的力量镇定着自己，最后，终于身子终于不再抖了，这才发声，声音很平静，甚至淡漠，道：“李诚，我们从小在一起，家里都定亲了，知根知底，我本来从来不担心你的，而且从前，我没感觉你对马丽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可是……我们快毕业的时候，你忽然闹出这么一出来，不就是冲着马丽爸爸那点势力，要分配个好工作吗？”

李诚听到这话，被点着的那点火，忽然化成了苍白，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摩挲着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