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一般是存在相互平等的前提下,类似这次交易,显然很不公平。程耿没得选择,只能答应。
连日来雨水不断,可是张啸林频繁出现在报纸上,每个篇幅都不乏赞美之词,什么冒雨巡视护城军啦,什么出现在新兵校场,更为诡异的是他居然频频出现在各租界,与各国领事会晤,甚至出奇地出席了晚宴,即便是张啸林舞伴穿着什么样的服装,都写的清清楚楚。
整个安西城,笼罩上了一层迷云。
程耿拿起桌上的报纸,只见上面头条写着:虎胆雄风在,美人顾盼兮。配图是张啸林一身军装,身旁站着一位美女,这美女一身牡丹缀金边旗袍,波浪卷发,规整的十分整齐;一张俏脸,生的端端正正,轻施粉彩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她顾盼之间,双目含着一泓秋水,显然十分依赖身旁的张啸林,这人就是安西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传说是张啸林秘密情人,翠云楼新一代花魁——梅无双。
程耿看着这份报纸,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知道,这是张啸林为自己接下来的出行故布疑阵。这被安西推上风口浪尖的柱石张督军,如果被人知道已经残废,那平日出现的不过是个替身,不知整个安西,乃至整个各界,会怎么想。
至始至终,张啸林再也没有传唤过他,那顾秋更是没有了踪影,反而给程耿足够时间,归拢连日来所有的事情,可是一切都显得凌乱不堪。
张府什么都好,唯独让人没有归属感,如同牢房一般。程耿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张府中,并不像所看到的那样。
说来也怪,连日来,没有看到过张景芳的影子,这让程耿有些期待的心情瞬间跌落了谷底,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见张景芳,还是想睹物思人。
潮湿雨水味带着院子里的花香,飘进了房间,这即将秋至的气候已经有些冷冽,透过窗户,能看到那穿着蓑衣的士兵站在雨帘中,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由此可见,这张啸林练兵确实有一套。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同样一身蓑衣的汉子冒着雨帘奔了进来。他站在屋檐下,卸下毡帽,解开蓑衣抖了抖,扬起一阵水花。
此刻程耿终于看清楚了,他正是张啸林身旁的四名劲装大汉之一,他铁塔一般身材,身子又粗又大,面色紫红,好像喝醉了一样,满嘴髭须,虎目微红,那四方大脸上,一双浓眉斜刺而出,双目炯炯有神韵,一看就是高手。
他出身漕帮,是漕帮八大金刚之一的童猛。他抖了抖袖口,双眉微挑,正好看到了程耿,抱拳朗声道,“督军有请。”
程耿望了望雨帘,求证道,“现在吗?”
童猛道,“对,就是现在。”
程耿扫过房间,并没有发现任何蓑衣,正自踌躇,童猛着急不耐烦道,“好了,你穿我的,别让督军等急了。”他不由分说,把自己蓑衣给了程耿。
程耿穿戴好后,童猛先冲进了雨帘,显得十分匆忙。瓢泼大雨,肆无忌惮低落,瞬间打湿了童猛得衣服,那一头卷发,也顺从的贴在了头皮上。童猛一边抹去脸颊上的雨水,一边辨别方向。
雨水积落在地上,流入了暗道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脚踩在积水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走过几个窄巷,程耿一惊,这不是去张啸林内宅的方向,忙上前唤道,“你是不是走错了?”
童猛猛地一回头,激起水花四渐,他那沉闷的声音,被雨声压制,但还是能清晰听到,“废话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程耿看着他嗔怒的脸庞,一颤,却无端激起了他的怒意,可是想到他把自己的蓑衣都给了自己,不由忍了下来,暗自沉思,“这是张府,想必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他似乎提前撤退了守卫的士兵,那戍楼上士兵,冷眼旁观,完全不在意。这让程耿心中蒙上了一层隐忧。他忍不住看向童猛,可是雨水遮掩了童猛的表情,根本看出异常。
秋意甚浓,雨水带着冰冷,程耿浑身透着寒意,沿着长长的巷子,跟着童猛向前走,空荡荡的巷子内,除了他们二人外,别无他人。
一阵酷
寒的飙风沿着巷子吹来,荡起一层水雾,迷乱了双眼,依稀模糊中,看到一道人影出现在尽头。
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尽头的人影,一身劲装,身材和童猛十分相似,披着蓑衣,戴着一顶硕大毡帽,帽沿压的很低,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童猛伸手抹去脸颊上雨水,忙凑了上去,和那人耳语了一阵子。
此刻,雨势磅礴,隆隆声中,掩盖了二人的交谈。程耿侧耳细听,隐隐听到那人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人都撤了……待会……动手……”接着,被雨水声淹没了所有的话,程耿耳中只传来雨水轰鸣声。
那人转身突然伸长了脖子,瞧了一眼程耿。程耿双眼被雨帘阻挡,还是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身影,但是他隐隐觉得,危险正在靠近自己,他甚至想,“这童猛是否受到了张啸林的命令,打算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一般知道多的人,都死的很惨。”
童猛双目一怔,抹去脸颊上的雨水,怒道,“你能快点吗?”
这世界上,从没有人会赶着找死!程耿犹豫再三,跟了上去,他已经打定主意,如果真的能出去,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逃走。他知道张啸林最大的秘密,如果自己要是张啸林,也不会让知道他秘密的人活着离开。
程耿跟在童猛身后,转了一个弯,接着眼前出现了一道红漆小门。童猛从腰间拿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那扇门,他看了一眼程耿,率先走了出去。
程耿深呼吸了口气,暗自猜测,这会通向哪里,刚才童猛和那神秘人交谈的画面,不断出现在他脑海中,偷偷伸出了头,向着外面看了看。
这是一处静谧的地方,但是可以看出,这里已经是张府的外面了,这扇门应该是后门。程耿心思百转,向着外面辨别了下方向,看了看不断在甩着头上雨水的童猛,他觉得,机会来了。
程耿一个箭步飞出,快速向着另一个街口奔去。童猛发现了异状,急忙唤道,“你干什么?臭小子,给我站住。”可是程耿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奔跑,他想尽快脱离虎口。
童猛不愧是高手,在雨帘中,飞奔追赶,速度快似奔马,程耿听到了声音,向后望去,不由大吃一惊,这童猛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身披蓑衣,头戴毡帽,飞奔起来十分费事,反而处于下风。
童猛恼怒,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凌空居然翻了个跟斗,瞬间追赶上了程耿,一把抓住了程耿的蓑衣,用力一薅。
程耿手快,迅速解开了蓑衣。童猛将蓑衣抓在手中,却看到程耿继续向前奔跑,恼怒一把将蓑衣仍在地上,飞奔追赶。
程耿没了蓑衣羁绊,速度明显提高,倾盆大雨,瞬间湿透了他的衣服,但慌急奔逃中,也觉不得寒冷,他只是向着巷子尽头奔去,在巷子的尽头,隐隐看到了人群,只要逃进人群中,他就安全了。
童猛怒吼道,“你别跑了,前面很危险。”童猛暗恨自己不应该大意,但现在已经晚了。他瞥眼看到了巷子旁有一根木棍,随手捡起,看准了方位,力灌双臂,使劲向着程耿投掷了过去。
那根木棍穿过雨帘,击在了程耿的小腿上,程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程耿忍着疼痛,继续向前,眼看就要奔出巷口了,可是脚下一个歪,脚下踩在了空洞中,跌倒在了地上。
童猛趁机飞奔了上来,一把抓住了程耿的衣领,伸手便举起拳头砸落。
程耿这时已经从深陷的孔洞中,拔出了右脚,借势一低头,躲过了童猛一拳,他使劲向后一倒,借力挣脱了童猛的大手,急奔了两步,眼看就要奔出巷口,这时从巷口出现了几名彪形大汉,他们身体裹在雨衣中,手中拿着短枪,抵在了程耿额头上,“别动。”
又一名大汉,用枪抵住了童猛,显然,这些人和童猛还不是一伙的。那大汉对童猛道,“识趣地话,就和我们走,不然,别怪我手中的枪不长眼。”
程耿叫苦不迭,这刚出虎口,又落入了狼群。他看向童猛,童猛一脸轻松,完全没有当回事,配合的跟着走了出去。
“砰砰砰”几声枪响,鲜红的血渍在雨
水中慢慢散开,随着流动的雨水,向着远方流去,向一条红色的丝带。
几把枪掉落在雨水中,溅起水花,那劫持程耿和童猛的人倒在了地上,童猛狠狠在身旁的大汉身上踩了一脚,捡起地上的短枪,向着那人一连开了数枪,这才解恨地看向程耿,双目喷出怒火,伸手就用枪抵住了程耿的额头,“你在跑给我看看。”
身后的人提醒道,“慢着,他还有用。”
童猛咬牙切齿,突然一拳打在了程耿小腹上。剧烈的疼痛蔓延,程耿咳嗽了起来,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这童猛这一拳,着实不轻。
身后奔来两人,架着程耿,慢慢走上了一辆车,然后向着前方走去。
慢慢地,能看到路边冒雨前行的路人,那两边建筑上的雨水,如一条断了线的瀑布,从上倾泻而下,发出隆隆声。
程耿不断哀嚎着,只听童猛怒吼骂道,“要不是你有用,早杀了你。”
车子开了许久,慢慢出现在了安西的港口。这港口上,雨水沿着暗道涌进了海水中,两边廊庑下,站满了客商和行人,相互交谈着,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咒骂的声音,“这该死的雨,什么时候能停。”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童猛粗鲁地用袋子套住程耿的头,然后两名大汉压着程耿走了下来,先是上了台阶,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停了下来,或许是在辨别方向,接着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程耿很想和他们交谈,但是疼痛让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想这些,只能任由这些人摆布。接着起起伏伏,应该是上了踏板,最终来到了甲板上,又走了一阵子,接着下楼梯,应该是来到了船舱中,一阵钥匙的响动,接着门被打开,程耿被使劲一推,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他一点也不配合,先把们锁起来,等汇合后,在放他出来。”童猛恼怒提醒这,接着门被锁了起来。
程耿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他慢慢卸下袋子,这才看清楚,这船舱中的杂货间,地上凌乱地摆放着各种杂物,他暗暗猜测,这童猛究竟为谁效力,那张啸林可发现了异常。
思来想去,总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劫持了自己,目的究竟是什么?这童猛顶着张啸林的名义,带出自己,难道就不怕张啸林找他算账吗?但想到此刻在船上,暗暗吃惊,心想,“这家伙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这船应该不大,一声汽笛声响起,接着船身颤动,向着海域缓缓开启,破浪前行的震颤感,让程耿一阵干呕。
程耿突然想起,这些人会不会是从日落之处回来时,那游轮上獐头鼠目躲躲闪闪的那些人,可是那些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程耿也没有头绪,思来想去,最终索性什么也不想,既然这些人能劫持自己,那自己应该还有些价值,要不然,这些人也没有必要买通张啸林的亲信。
躺在地上沉沉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忙坐了起来,只闻到道一股香味涌了进来,不由大喜,他正饿着呢。
进来的大汉也不多说话,放下精致的食盒,转身走了出去,至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程耿一眼。程耿也不在意,打开食盒一看,不由喜上眉梢,这些都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四盘精致小炒,一碗白米饭!程耿大口咀嚼起来,这些饭菜的味道还不错,程耿想,“看来这些人并没有要自己小命的打算,从菜色上看,还是很尊重自己。”当下也不多想,快速把饭吃完。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再次走了进来,同样一句话也不说,提起食盒,转身便要走,却被程耿唤住,“喂,我要上厕所。”
那人愣怔了下,突然变了脸色,恼怒道,“忍着。”接着不由分说,直接锁上了门。
程耿叫嚣道,“怎么忍?我快忍不住了。”然后并没有任何人回答,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程耿四下找了下,并没有刻意解决的地方,只能暗暗咬着牙齿,强忍着。船越来越平稳,显然已经到了深海中,时而一声汽笛声,程耿地脸色更加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