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督军府中安静了不少,即便是整个安西城连日来的警惕,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街道上的人逐渐增多起来,一切和往常一般,慢慢恢复了往昔的繁华。
冈村景洪数次拜访,都被拒之门外,这让他十分愤恨,但担忧胜过恼怒,那是可以整装整整一个军的武器被质押在了督军府中,理由是与海匪宁国远合谋谋害张督军,整个安西日报大肆渲染,霎时沸沸扬扬起来。
冈村景洪在大岛将军面前保证过,一定会全力促成此次租界事宜,如今一步之差,让整个计划胎死腹中,眼下看情形,整个安西民众是对东洋人充满了敌意,如果讨要不回这批军火,那就是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冈村景洪甚至怀疑,会不会是张啸林和宁国远故意上演了这么一出来算计他,可是仔细想来,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件事情是由徐富生促成的,然而事实在此,有千般怀疑,也不能求证,如今他最期盼的是,能见上张啸林一面
已经是五次递上拜帖了,扔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让他额头多出了几道皱纹,他如今即将面对的是黑龙会龙头和大岛将军的质问。
这时,一名士兵匆忙奔出,把拜帖递还给了冈村景洪,然后站在了岗位上,一句话也不说。
冈村景洪乌拉乌拉地说了一通,那士兵并没听懂,觉十分聒噪,恼怒伸出枪杆,警惕拉动了枪栓,“在不走,我开枪了。”
冈村景洪愤怒道,“八嘎。”恼羞成怒把拜帖砸在了地上,转身向着黑龙会临时驻点而去。他嘴里咒骂着,暗暗恼恨,“谁说支那人蠢笨,这是欺骗,赤裸裸的欺骗,支那人太狡猾了。”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冈村景洪是高手,本应察觉,此刻满腹忧虑,大意之下,并没有发现。
他忙反手擒拿住那人的手臂,却不想一只枪管抵在了他的额头上,“识趣的话,不要反抗,跟我来。”是熟练的东洋语,而且冈村景洪觉得这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但是险境中,也不暇多想,顺从的跟着那人离去。
张府,后院,这应该确切的说是一座别院,从来不收留客人的张府,此次居然留下了两名客人,是一男一女,一时间,在张府中迅速传开,十分引人关注。
程耿躺在床上,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他现在想着,自己怎么样才能安全离开张府,从穆先翠先前的谈话中,显然张府不会轻易放过他。
那幅画好的地图被张啸林拿走后,再也没有音讯,好在他已经记在了脑海中,如果这地方是别的地方,或许他还有把握离开,可是这是张府,偌大的张府,警备森严,恐怕比罪恶监狱要牢固的多,如今经过这么一出,明哨暗哨密布,插翅也难逃。
他和顾秋被安排的很远,或许是考虑到两人合谋,所以才拉开距离被搁置。程耿无奈下,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他总觉得,张啸林的目的绝对不那么单纯,自己为了不惹祸上身还是早走为妙,可是他试着几次出门,都被挡了回来,即便是上厕所,也被警卫跟着。程耿叫苦不迭,这哪里是什么客人,分明就是变相的犯人。
“听说我父亲留下了两个客人,我倒要看看这两人有什么特别。”一阵悦耳的声音传开,程耿觉得十分耳熟,立刻想起了张景芳,不由脸颊一红,那个错吻出现在了脑海中。
“小姐,你不能进去,这可是督军亲自交代,不容有失。”士兵哀求着。
“你让开,这是我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父亲也管不着,你凭什么说这里我不可以进去。”张景芳刁蛮任性,整个张府无人不知。
士兵道,“如果督军知道了,我,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张景芳大笑了起来,“你不会不让他知道吗?就算被知道了,你就说是我强迫你的。”
士兵苦笑不得,张景芳不耐烦道,“好了,别为难了,你怎么和我大哥一样,做什么事情总是畏畏缩缩的。”她推开士兵,径直走了进去。
士兵呆呆望着张景芳的身影,隐隐含着担忧,思虑再三,转身向着内宅跑去。
张景芳来到了房间,一脚踢开了房门,“来,
让本小姐看看,谁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让我爹这样厚爱。”
当她看清出转身坐起的程耿后,脸颊一阵羞红,咬牙切齿道,“臭流氓,怎么是你?”
程耿失神了起来,老天给了两个人相同的脸,性格却天差地别,面前的人,显得十分陌生,他想起了旖旎,鼻子一阵酸楚,又躺回了床上。
张景芳愕然,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么冷漠,忙道,“唉,大家很熟了,上次我送你去云水天堂的,你忘了?”不由也想到了那个错吻,一阵羞红,可是随即抛之脑后,她打量着程耿,十分好奇,父亲为什么破了数年的规矩,会留下这人住在张府。
程耿厌烦道,“你要是现在能送我去云水天堂,我才真的感谢你。”
张景芳一愣,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你既然要去,那我就带你去一趟。”她讪讪笑着,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程耿心思百转,欣喜道,“真的?”
张景芳一呆,忙走上前抓起程耿的手,“走吧,你不就是想看看,我敢不敢带你出去,我可告诉你,这安西城中,没有我怕的人。”
程耿大喜过望,顺从地跟了出去,突然想到了顾秋,心想要不要带上她,但转念又一想,觉得还是自己先逃走的好,等出去找到徐富生在想办法,毕竟旖旎现在没有危险。
他定神后,才发觉自己被张景芳拉着,手中柔溺的感觉传来,不由心跳加快起来,这种感觉,曾经距离他那么的近,以为会远去,可是如今又再次遇到,一时矛盾,手中沁出了细汗。
所有的士兵、虎贲卫看到张景芳后,唯恐招惹麻烦,急忙瞥过眼睛不敢看她。张景芳一路拉着程耿,直至来到了大门口。
“臭流氓,放开我家小姐。”熟悉的声再次传来,程耿一个哆嗦,果然,看到了一袭影子出现,正是张景芳的贴身丫鬟秋菊。
从上次以后,秋菊对程耿没有任何好感,她恼怒发现是张景芳抓着程耿的手时,稍作失神,忙辩解道,“小姐,他是老爷的客人,你不能带走,老爷待会找不到他,会着急的。”
张景芳忙松开了程耿的手,脸颊上透着羞红,她辩解道,“他不相信我能送他去云水天堂。”
秋菊急道,“小姐,他在激你,你不懂吗?老爷留下他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要是放走了他,老爷怪罪起来,恐怕要连累好多人。”
张景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心中奇怪,向程耿问道,“你和我父亲有什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程耿眼看就要成功,却被这臭丫头破坏,心中一阵恼怒,可是又不能发作,想了想,调笑道,“想知道吗?我就不告诉你,除非……”
张景芳怒道,“除非什么?快说,不要跟我大哥一样,这都怎么了,净遇到的都是一些婆婆妈妈的小男人,唉,真无趣,操碎了心。”
“你要是带我出去,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在密谋什么。”程耿故意提高了声音。
可是话音刚落,一个人朗声笑道,“程兄,你好大胆子,敢调侃我妹妹,你出去恐怕是不可能了。”张景瑞出现,他看了乜斜了一眼张景芳。
张景芳想起自己的话,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忙低声问秋菊,“不会是听到了吧?”
秋菊点了点头。张景芳反而一怔,抬起了头颅,骄傲向张景瑞道,“大哥,你不去看看顾秋?”
张景瑞一愣,随即笑道,“你不要调皮了,父亲有请程兄和顾小姐,顾小姐已经去了,士兵告诉我,你带着程兄向大门走去,我这才追来,你知不知道父亲很生气?”
张景芳头痛了起来,忙道,“好了好了,你带着吧,我又不是要放走他。”
张景瑞摇头道,“我要是你,就多看看书,多练习下古琴,上个月妈妈还跟我讲,准备把那曲《金戈铁马》传给你。”
张景芳似乎遇到了天下最惊恐的事情,忙对秋菊道,“秋菊,我记得早上让你给那几盆花浇浇水,你是不是还没有做?”
“小姐,你早上有说吗?……啊。”秋菊只觉腰间一痛,看着张景芳威胁的眼神,忙醒悟了过来,“啊,我想
起来了,我给忘了,我现在就去。”秋菊拔腿就跑,眨眼消失在张景芳的视线中。
张景芳咬牙切齿,暗想,“这笨蛋,我是要你带我一起走。”张景芳哭笑不得。
张景瑞忍俊不禁,呵呵笑了起来,程耿强忍着笑意,脸颊上憋的通红。
当天,秋菊把张景芳所有的花浇了个遍,还不放心的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下来。她完全不觉得是自己会错了张景芳的言外之意。
张景芳挥舞着粉拳,怒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张景瑞摆手道,“好了,好了,你走吧,我还要带程兄去见父亲,没有时间陪你瞎闹。”
张景芳伸手阻拦道,“谁,谁说我要走了?我正好要去看看父亲,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她说完,也不等张景瑞答应,率先向着内府走去。
张景瑞向着程耿看了一眼,笑道,“家妹顽皮,别放在心上。”
再次走在这内府,才发现,这张家的建筑别有用心,隐隐暗合五行之术,程耿自从看了卓家族谱后,稍微对这些有所了解,但具体他也说不清楚子丑寅卯来。
等来到张啸林的寝殿时,顾秋已经坐在圆桌前看着一本厚厚地册子。
张景芳看到张啸林后,一声嗲声嗲气地呼唤,飞快推开了穆先翠,搂住张啸林撒娇起来,完全不顾及程耿和顾秋的眼神。
这张啸林一代枭雄,即使残废了,虎威犹存,可是对待自己的妻儿,显得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穆先翠一把薅起女儿的耳朵,张景芳吃痛,忙站了起来,她见了穆先翠,如同猫见了老鼠,被穆先翠拉了出去。
张啸林笑看二人走出去,慢慢收起了笑容,目光落在了程耿身上,“听顾小姐说,你可以看懂这画卷上的文字。”他目光看向了程耿的脖子,似乎已经知道了内情。
程耿瞥了一眼顾秋,心中恼怒,面对张啸林,他不敢怠慢,暗想,“自己想自由,或许真要讨好这人。”忙回道,“能看懂一些。”
张啸林大喜过望,“看来是老天在帮我,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你看如何?”
程耿一呆,要说他最怕什么,恐怕就是“我想和你做笔交易。”高良军是如此,卓步飞也是如此,如今又来了张啸林。
几乎不用猜测,他也可以想到,从他画出地图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张啸林的计划中,如今想躲,恐怕也不可能了。
果然,张啸林笑着道,“顾小姐已经答应和我们一起去了,如果有你的加入,我想所有的事情会更加顺利。”他那双不含威慑的眼神,却比怒目而视更可怕,更让人无法拒绝。
程耿讶异道,“督军的意思是也要一起去?”
张啸林欣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时日无多,打算冒死一搏,当年秦皇何尝不是冒死一搏,可是天不随人愿,我却想和天打个赌,看能不能胜过天。”他话语中甚至悲凉,可是隐隐带着狂傲。
程耿苦笑道,“莫非督军真相信那些传说中的东西?”程耿经历了滇国祭坛后,对一些传闻中的东西,不抱任何态度。
张啸林惨然一笑,“这世间上的东西,有谁能说的清楚,秦皇统一天下后,痴迷长生之术,世人都知道长生不可能,可还是前赴后继追寻其中。长生这种东西,我是不信的,我,只想医治好自己的双腿,即便是不可能,我也想临死之际,看看安西,这我一生守护的安西,以后会怎样。即便是死,也就瞑目了。”
这是执念,佛经有云:过去事,不可得;未来事,不可知。人没有未来的眼睛,也无法预知未来,想要残疾复原,想要知道以后的事情,凡此种种,皆是贪念!
程耿瞄了一眼顾秋,顾秋此刻正好看着那本厚厚的册子,但是双眼中,仍然透着迷茫,她随手把书递给了程耿。
程耿没有拒绝,接过来翻看起来,只是翻看了几页,他满目骇然,向着张啸林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张啸林含笑着点了点头。程耿再次沉寂在那本册子上。
乜斜看去,只见册子上写着:漕帮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