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太后懿旨
“事情就这么定了,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我们家咋呼勒少爷就会上门提亲,你走吧。”
姚大图见这些人肯放他走,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确定姚大图走远之后,束星遥一伙人再也撑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互相拿粘在脸上的胡子开玩笑。除了董胡子的胡子是真的拔不掉之外,其他人的假胡子都被拔了下来。宋恂揉着面颊,笑道:
“真是憋死我了,刚才差点笑出来,这姚大图也忒好玩了。”
“我们这样到底会起什么效果?姚大图没心没肺,姚子柏还有那姚婧姝未必也是这样的。”满次多嘎的担忧也是束星遥的担忧,他沉声道:
“刚才只不过是热身,先让姚大图带点风声到家里去,看看姚老爷的反应再说。”姚大图在束星遥看来只不过是他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以此试姚家的反应,如果姚子柏已经知道自己的女儿即将成为和亲工具说不定会来找他,毕竟为人父母者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到塞外去,除了名声好听之外,对婧姝完全是折磨。办法尽管幼稚,但却可见星遥的一片苦心。
“老束,你的法子未必奏效,不过前儿个我听阿玛说皇太后满口夸赞姚婧姝容貌秀丽,端庄大气,指不定皇太后她老人家已经把婧姝作为心目中义女的最佳人选。只是不知道这姚大图回去之后会怎么说?”
“老束,我们干嘛不以真面目示人,直截了当的说你是束府四少爷,想娶那姚大图的妹子不就成了,何必拐弯抹角的磨蹭人。”董胡子是个直肠子,他喜欢单刀直入的做事情。
束星遥还不想马上暴露身份,他只想先打探一下,最主要的是看一下姚家人的反应。满次都已经说了皇太后觉得婧姝长得好,已经把她当做和亲的最佳人选,自己只要趁圣上下旨前敲定跟婧姝的婚事,最好是在这以前就把婧姝迎娶进门,如此才是上策。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娶婧姝过门,还得借娘的手。
“老束,外面的女人这么多,个个都对你痴情无比,你怎么就被那姚婧姝迷住了?”宋恂的不解是所有人的不解。
束星遥笑笑,说:
“外面的女人全都是逢场作戏而已,怎么能和婧姝比,她是我的妻子,要用一辈子去呵护疼爱的人。”
“认识老束这么久,这回子才刚知道原来人家也是一个怜香惜玉的。”董胡子又打趣星遥。
“去你的,娶了这个媳妇进门之后,我再也不出去玩了。”束星遥说的正式,可大伙没一个信的,又拿他打趣一番,束星遥懒得理这些无聊的人,顾自想那姚婧姝清丽脱俗的模样,真是越想心里越觉惬意。
婧姝对星遥来说就是爱情催化剂,当星遥死心塌地爱上她的时候,婧姝还一点知觉都没有。
姚府,葛氏住的香樟苑。
昨天姚子柏刚过完六十大寿,姚家的人本来就不多,只在东屋摆了四五桌酒,一家子外加府上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男人们在外间坐着,女眷则被安排在偏厅。简简单单并不隆重的一个满生日过得也算温馨。然而散席的时候老爷许是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踩空一脚,扭了脚脖子,踝处肿得老高,不能下地,脚一放到地下就疼得不行,只能在床上躺着。如今已经让大管事给太医院送了请假条去,少说也得七八日方能将养好。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不巧,老爷扭伤脚脖子的地方正好是暮春之际姚大图摔个大跟头的地方。姚府西苑像是有鬼似的,那里几乎不住人,因为姚家人丁稀少,所有人都集中住在东边。
本来热热闹闹的生日却因为姚子柏扭伤了脚而显得诡异起来,夏氏母女更是断定姚府有鬼,必须请个驱鬼先生回来把恶鬼捉走。葛氏不像夏氏母女这般迷信,然而心里毕竟有些怅然,父子两在同一个地方出事,真像是撞了什么邪崇。不过说起请驱鬼先生,葛氏还得掂量着家里的财务情况才能下决断。老爷不过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官,老实说以老爷的薪俸根本养不活一大家子人,还好姚家在金陵还有祖屋可以出租,苏州的几处庄子住着几户佃农,一年四季送些新鲜瓜菜过来,从这个上还能省下几个钱来。
此时夏氏母女并余氏母女都在葛氏屋里,几个人都绷着脸,像在开批斗大会似的。婧好身穿珊瑚粉撒花烟云绸衫,系着苏绣牡丹花纹百褶裙,婧姝发现婧好不说话拉长着脸的样子跟夏氏越来越像,母女两个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婧媚只比婧姝小一岁,一张小圆脸透出一股灵气,平时说话语速极快,身上那件水红色桃花纹圆领锦裳还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婧姝送的。
先开腔的是夏氏:
“你是当家人,现下只要你一句话,这驱鬼先生请还是不请?”
葛氏皱了下眉,瞥坐在右手边的夏氏一眼,果断的说:
“府上哪来那个闲钱请驱鬼先生。”
“哼,若说请驱鬼先生的钱都没有,这个家可就当到头了。”夏氏说话难听,葛氏也不是好欺负的,“啪”一掌拍在花梨木小圆桌上,立起身,提高音量对着那蛮横无理的夏氏道:
“老爷的薪俸还不够养这个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官中的钱每用一分都有账目可寻,你若说谁贪墨大可以拿账簿来查,若是查到谁中饱私囊大可以拿谁作筏子。”
婧姝见娘生气,怕她气坏身子,边伸手轻抚葛氏的背,让她稍安勿躁,边对夏氏说:
“大娘还是请回吧,请驱鬼先生的事还得去问一下爹,若爹说请就请,爹说不请就不请。”
婧好冷道:
“你又拿爹出来做挡箭牌,谁不知道在这个家里爹最疼你,说你聪明,能干,懂事,把你夸得什么似的。我们到是巴巴的让爹去请驱鬼先生,你又在爹跟前说不让请,学着你娘的样儿说府上需开源节流。我们做出头的卯榫,你却做会体贴父母的乖女儿,我才不上这个当呢。”看来这母女两不但长得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就连说话的那股子跋扈劲也像极了。
婧姝笑了笑,说:
“谁要请驱鬼先生谁就去请呗。”
“这叫个什么人呀。”婧好觉得找到由头好好编派婧姝一顿,抢白道:
“如今伤着的人是谁?躺在那里不能动弹的人又是谁?暮春的时候你的亲哥哥在同样的地方也栽了个大跟斗,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方才好全,那回子谁又哭得眼睛肿得核桃似的对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哥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不叫人心疼。好,我知道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连请个驱鬼先生回来花这么一点子小钱都不肯,你枉做人家的女儿并妹妹了。”
葛氏见婧好说话比夏氏还难听,指着婧好怒道:
“你到是给你亲妹妹戴了好大一顶不孝敬父亲的帽子——”
“哼哼,亲妹妹,我怎么就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体贴人的亲妹妹。”婧好丝毫不买葛氏的账,仍是一副不把人看在眼里的嚣张跋扈的气焰。
“好了好了,大姐你就少说几句吧,也许家里真的没有钱呢,我前阵子还听爹说要卖了金陵的祖屋呢,若是家里有钱何苦卖房子。”婧媚是真的听说姚子柏要卖房子,只是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至少屋里的其他人一概不知。
“你是个傻子,卖房子就代表家里没钱吗?那是有人唬你,存的都是什么心呀。娘,我们走,他们不肯请驱鬼先生我们着什么急呀,想必府上的恶鬼自然会去寻他们母女的茬儿。”婧好最后一句话说的太狠,别说葛氏要生气,连婧姝也实在无法忍受。此时余氏见夏氏母女像要出去,也准备走人,余氏嗡声道:
“反正我们让你们请,你们不请那是你们的事,跟我们三房再也没有关系。”夏氏母女向来都是余氏的风向标,不知这两个人给了她什么好处,余氏就是愿意死心塌地跟她们。
看这些捣蛋鬼快要走的样子,婧姝忽然心生一计,故意提高音量对葛氏道:
“娘,你何苦背一个不敬丈夫的骂名,饶是家里实在没有钱,库房里不是还有很多物件吗,拿出去卖呀,卖了不就有钱了。”
婧姝的话到是提醒了葛氏,无论夏氏还是余氏都视库房里的东西为宝贝,老爷曾经发话说,将来要是哪个女儿成亲,都会以库房里的东西为嫁妆。夏氏余氏全部都是庶出,嫁过来的时候只有十几抬嫁妆,特别是夏氏,不但庶出,嫡母还是一个小气寡恩的,据说连夏氏的嫁衣都是旧的。葛氏跟这两个人比起来简直天和地的比较,葛氏乃家中长女,又是嫡出,父亲告老还乡前是福建总督,无论家族渊源还是四十八抬嫁妆都能把夏氏和余氏踩死。因为本身的底子薄,库房里的那些物件就成了夏氏和余氏嫁女儿的唯一指望。如今见婧姝说要卖库房里面的东西来请驱鬼先生,这不成了八十岁婆婆拜堂——空费一对蜡烛吗。
“这丫头敢情是疯了,变卖库房里的东西来请驱鬼先生,也亏她想得出来。”夏氏嘀咕着。
婧姝不做声只微笑着朝婧好看去,婧好翕合了一下嘴唇,脸上带着点尴尬的神色,她也知道将来的嫁妆可全都仰仗库房里那些东西了,邪崇撞的是爹和姚大图,又没有撞她们母女,何苦埋汰自己的嫁妆。
“娘,我们走,今后只不要去西苑就好了,那里阴气重,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们不去撞恶鬼,恶鬼又怎么会来找我们。”
婧姝听婧好这么说,和葛氏两个抿着嘴儿笑,婧媚是个没心计的,附和婧好的话:
“还是大姐姐说的对,人怕鬼,鬼难道不怕人吗?改天买一把大一点的铜锁,让人把西苑的门锁起来,谁都不要去不就没事了。”
“就你聪明,会动脑筋,还不快跟我回家去。”余氏已经在门外等婧媚了,婧媚生性活泼,临走的时候笑着对婧姝道:
“二姐姐,我是不怕鬼的,在这府里除了哥哥,就数我的胆最大,二娘若是请驱鬼先生要花钱,不如把那钱给我,装神弄鬼的事谁不会——”见婧媚说的有趣,葛氏和沈贵家的早就撑不住笑了起来。
见余氏又在屋外催,婧媚方才像只小兔子似的欢快的跑了出去。等那些个讨厌鬼都走了之后,葛氏轻叹一口气在榻上坐了下来,沈贵家的从洋漆六瓣梅花式黑檀木茶盘里拿起紫砂壶,往小茶盅里倒了杯铁观音出来,递给葛氏润润喉。喝了茶堵在胸口的气像是顺了很多。葛氏摇头微笑道:
“那几个活宝真是烦得我——,唉。”
“娘,你仔细伤了身子,为了这起子人生气值得吗?”婧姝替葛氏揉着胸口,葛氏看见女儿早就不气了,笑着抚着婧姝的头。
“这大太太也真是的,隔三差五都要挑唆着三太太来寻个事儿,她又不是不知道太太当这个家的艰难,如今又兴出请什么驱鬼先生回来,没有四五十两银子如何请得动,太太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能俭省的都俭省了,就拿今年小姐的生日来说,只在东厢房摆了一桌酒。想那姚婧好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两年前过二十岁整生日,竟比老爷的六十大寿都要办得风光,连仙品楼的戏班子都请了,真是好大的脸面。”绵绵替葛氏打抱不平。
婧姝生性好静,她觉得生日同时也是母亲的受难日,简简单单过就行了。
“我再过两年也二十了,到时候也像往日那样,娘还是给我下碗荷包蛋面,我不爱热闹,请那戏班子回来干什么,又不是过大年。”
婧好二十岁整生日办得那般铺张,葛氏如何舍得委屈自己的女儿,她也想给女儿过一个华丽的生日,然而转念一想,觉得婧姝离二十岁还差两年,那个时候必定是在婆家过的,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自己的女儿,葛氏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还好有这个聪明的女儿作伴,那些人才没有爬到她头上来。
沈贵家的也说婧姝二十岁生日会在婆家过,婧姝不想让她们打趣自己,跑到屋里看书去,就在这个时候小丫头垒月跑来让葛氏去老爷房里,葛氏不知老爷找她什么事,心下担忧是不是有伤在身的老爷脚又疼了。
姚子柏年轻的时候肯定玉树临风,尽管今年已经整六十了,但瞧那气度,那风范,堪堪一位儒雅先生。难怪当婧姝见到束星远时会迅速联想到爹,从气质上来讲姚子柏和束星远太像了。
姚子柏找葛氏过去是因为他从太医院医正王慎之那里得知婧姝被已经皇太后选作义女,要去莫西蒙古和亲。听到这个消息姚子柏当场就急得跳了起来,葛氏听说之后也是一脸焦急。
“老爷,这事可怎么办?我们家婧姝从小在爹娘身边娇生惯养,别说蒙古这么远的地方,就算金陵外婆家都不常去,况且让从小生活在中原的女儿嫁到塞外去,怎么忍心呢。”姚子柏知道一旦跟葛氏说了,她必定会是这副样子,可若不对她说,他又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相商的人。姚子柏打小疼爱婧姝,他的心情跟葛氏是一样的,就算让婧姝做皇太后的义女,就算嫁给蒙古可汗做阏氏,这又怎样,从此和女儿再也见不上面,就好比阴阳两隔。
姚子柏先安慰葛氏,待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才说:
“消息的准确度还是高的,王医正昨儿个给懿贵妃把脉,从懿贵妃那里听来的,皇太后不选格格不选郡主偏偏选中我们家婧姝,这真是,真是,唉——”姚子柏叹息不已。
此时葛氏脑中灵光一闪,对丈夫说:
“王医正有没有跟你说皇太后已经让圣上下旨选我们家婧姝做义女了?”
“还没有这么快,王医正从懿贵妃那里听说之后马上就来知会我,下旨可能还要等些时日吧。”
葛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像是有了什么法子:
“如此是不是可以说皇太后选我们家婧姝做义女的事只有宫里面的少数几个人知道?”
“可能吧,夫人为什么这么问?”姚子柏知道他的这名妻子一向多谋,找她来也是想让她想办法。
葛氏凑近丈夫,低声道:
“老爷我们何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圣上下旨以前把婧姝嫁出去,婧姝有了婆家,想必那皇太后也不好再让她去和亲。”
这个办法姚子柏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婧姝至今没有婆家,想在短时间内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谈何容易,姚子柏把心中的疑问跟葛氏说了,葛氏却不像丈夫那样唯唯诺诺,她做事情向来一阵风,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都要在两三个月之内帮婧姝敲定一门亲事。姚子柏见妻子雄心勃勃的样子,他只有皱着眉头叹气。又让人把婧姝找来,却被葛氏拒绝了:
“瞧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还不在婧姝面前带出幌子来,婧姝可是一个聪明孩子,他见你这样肯定会刨根问底,你又是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万一在孩子面前露了馅怎么办?这不是给孩子添堵吗?”
姚子柏觉得妻子分析的不无道理,他是比较感情用事,如今摊上的这个事怎不让人忧心,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宁愿替儿女牵肠挂肚也不想儿女受半点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