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低垂着头,始终不肯抬起来,她是一个要强的姑娘,没想到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想想人活着终究没有意思,被买走之后就去死,反正不会让人玷污。此时朦胧最想见的人是三爷,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听说住在莲花小筑。小爷对三少奶奶不满意,但又不能说,因为这门亲事是太太们做的主。朦胧了解三爷,知道他生性内敛,就算有事也会放在心里,自己憋的很难受了,也不会让人知道,更不会让人看出样子来。
三爷一向孝顺,他知道如果公开说自己不喜欢三少奶奶,肯定会令太太们觉得不快,要知道两位太太是抱着非常美好的心愿成就这门亲事的,两家都是当地首富,孙家只有一个女儿,祖业总有一天会交到女婿手上,这样三爷就可以拥有很多财富,还可以在商场上大展拳脚。在太太们看来这是非常完美的安排。
然而太太们做事一向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朦胧不知道替三爷**多少心,可到头来居然是这种结局。想到自己走了之后三爷身边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朦胧悲从中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孙百合见了伤心欲绝的朦胧,怒道:
“哭你娘的丧,真是晦气,整天在这里哭哭啼啼,好好的一个家都让你哭坏了,哭的爷心烦意乱,都不愿意回来,整天待在莲花小筑弄他的什么兰花培植。”
朦胧心想,爷不肯回来还不是因为被你闹的,爷一回来你就跟他吵,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朦胧想自己反正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到人牙子手上是死,现在反抗也是死,不如在临死前跟孙百合拼了。
“三爷还不是不想看见你,所以才不肯回家的。正所谓妻贤夫祸少,但凡你是一个好妻子好媳妇,三爷怎么会消沉到这种地步?”朦胧咬牙恨道。
孙百合气炸了肺,没想到一个快要被卖的贱婢会对她说这种话。
“小娼妇。”孙百合一个箭步跨到朦胧跟前,脱下脚上的鞋子,狠命抽朦胧的耳光。
“下流种子,你睡了爷还敢在我面前骄横,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孙百合变得异常可怕,鞋底抽在朦胧脸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下人们看的都惊呆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主子亲手打奴才,先前他们都以为五姑娘狠,因为五姑娘经常教训奴才,但是没想到三少奶奶比五姑娘狠了不知道多少。只一会儿工夫朦胧就满嘴是血,她的手臂被捆绑住了,两个高大的婆子把她强按在地下,朦胧嘴不能言,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诅咒孙百合。
闻樱有点看不过去,她不是同情可怜朦胧所以才看不过去,而是她不想孙百合失了体面。一位做奶奶的人当众打婢女,说出去太有失体统了。
“姑娘,快住手,你不是要把这个贱人卖了吗,如果你把她打残了还卖得出好价钱吗?”
孙百合见闻樱这么说,总算住了手。
闻樱蹲下给她把鞋穿上,孙百合怒不可谒,对站在地下看得呆了的两个人牙子说:
“你们谁要谁领去。”
扬州口音的人牙子皱着眉头自语似的说:
“都这样了谁还要。”
此时只见山口口音的那个人牙子高声道:
“你不要我,我要,十两纹银,我把她领走,回去给我做小老婆。”
孙百合仰天大笑了起来,说:
“瞧你长得那样居然还想要小老婆,哈哈,朦胧这个贱婢真是有福,能得你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夫婿,朦胧,小贱人,你的夫婿可,哈哈,可真俊啊,哈哈哈——”
孙百合肆无忌惮的笑着,此时的朦胧已心灰意冷,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不会让人牙子玷污,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三爷,不知道她走了之后三爷会怎么样,有谁还会像她这样去关心体贴三爷。一想到这里,朦胧就泪如雨下,真希望三爷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和她见最后一面。
大少奶奶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看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她见朦胧被那个奇丑无比的人牙子用十两纹银买走,冷哼了一句,道:
“还巴望着想做爷的屋里人呢,也不看看自个是什么身份,奴才只能是奴才。”大少奶奶说的刻薄,一不想想此时站在她边上的也是一个奴才,紫芋听了这话心里真不是滋味。
朦胧被孙百合用十两纹银卖了,跟人牙子走的时候没有哭也没有闹,人们都说朦胧活不长了,就是不哭不闹所以才可怕。
林氏知道孙百合卖了朦胧还在那里大放阙词说,只卖了十两纹银还不如她一只樟木箱,她卖一只樟木箱都要二十两呢,林氏听了这话,对彩新、彩靳冷笑着说:
“我们家穷的连樟木箱都要卖,真是太委屈人家了。”
彩新劝道:
“娘,你随她去吧,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从今往后无论她做什么事娘就当没看见也没听见,让她闹去吧。”
林氏点了点头。她见彩靳在那里暗自垂泪,就说:
“如果你同情朦胧也不应该在我面前哭,你知道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咱们家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卖丫头,哼,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她不觉得臊,我还觉得臊呢。”
彩靳强忍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道:
“是我不好,居然哭起来了,姐姐说的对,她爱怎么着就让她怎么着,娘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林氏叹了口气,道:
“我总觉得她跟别人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不同在什么地方。”
彩新道:
“娘别想这么多,无论她同也好不同也好,都和娘无关,娘要是能这么想就好了。”
彩靳也说:
“是啊,娘不要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哎——”林氏又叹气,彩新就扯开话题说自己女儿的事,林氏这才觉得好点,孩子总是能给人带去快乐,虽然彩新的女儿妞儿才出生没几天,但已经长得很可爱,林氏抱着外甥女暂时忘了不愉快。
朦胧被山东口音的人牙子买走,走到门口朦胧回头去看,此时她真是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束府。曾经想过年纪大了之后放出去配个小厮,也曾经憧憬过美好的爱情,能一直留在三爷身边伺候他一辈子,然而自己居然会是这种下场。还是有一句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她总算看到自己的结局了,没想到会是这样,朦胧冷冷的笑了笑,慢慢转过身,看着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发起了呆。
人牙子催朦胧快走: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这已经不是你待的地方了。”
朦胧定定的看着那两只石狮子,像是梦呓似的说:
“你等等,我马上就跟你走。”说时迟那时快,话音还没有落下,朦胧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似的朝前飞奔而去,她一头撞在石狮子上。
“姑娘!”人牙子大叫一声,反应非常敏捷迅速,伸手去拉朦胧,朦胧已经一头撞了上去。
“姑娘。”人牙子跑上前去,见朦胧额头上流了很多血,倒在地上喘息着。若刚才不是被人牙子扯了一下胳膊,造成缓冲,这一撞肯定没命。
人牙子扶起朦胧,让她坐在车上,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朦胧露出惊讶的表情,人牙子对她点了点头,像是让她放心的样子。
原来人牙子是贾缶的一个朋友,四少奶奶让贾缶找人守在束府门口,要是哪一天看见人牙子去买朦胧,贾缶的这个朋友也扮作人牙子去买人,四少奶奶跟他说无论发多少钱都要把朦胧买下来。
当朦胧出现在家庙的时候,冰玉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冰玉见朦胧额头上、嘴上都是血,一口牙齿也松动了,脸更是高高的肿了起来,才知道三少奶奶打了她,她自己想不开又拿头撞墙。
冰玉边给朦胧清理伤口,边数落她:
“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铜头铁臂吗,每次都拿头撞墙,我们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救你,你居然还要这样,可真让人寒心啊。”
朦胧流着泪,道:
“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呜呜呜——”
冰玉忍不住要生气:
“好不容易把你救下来,你竟然闹着要死,你早一点为什么不说想死,偏偏在这个时候说?你知道四少奶奶为了救你花了多少力气,动了多少脑筋吗?哎,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冰玉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起了闷气。
此时穿着尼袍的凌雀走上前来,对朦胧柔声道:
“冰玉姐姐没有骗你,为了救你,四少奶奶费了很多心思,那个人牙子是贾大哥的朋友,他已经在束府门口守了三天三夜,一发现有人牙子来买你就进去救你了。他身上带了很多钱都是四少奶奶给的,四少奶奶对他说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把朦胧买下来。”
虽然朦胧不认识凌雀,但她对凌雀的话还是深信不疑。
“我知道四少奶奶是个好人,从前是我辜负了她。”想到自己曾经在孙百合面前说四少奶奶勾引三爷,朦胧就觉得无地自容。
“你不想辜负我,就应该好好活下去,你若就这么死了,到底算个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婧姝走了进来。
朦胧一见婧姝就要跪下给她磕头,婧姝让冰玉扶她起来。
“你如果对我心存感激,就应该好好留着这条命,将来报答我,你现在死了,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思不算,真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你去仔细想想我说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
朦胧耷拉着脑袋,点着头,轻声道:
“四少奶奶所言极是,我再也不说死了,一定会好好生活下去,这样才可以报答四少奶奶对我的大恩大德。”
婧姝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怎么又来了,我并不需要你把我当恩人看待,报答不报答都不要紧,只要你能放下过去不愉快的经历,好好生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这下朦胧真的被感动了,她眼泪依依的看着婧姝,颤抖着声音道:
“四少奶奶,我——”
小荣见朦胧抖动着嘴唇,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上前对朦胧说:
“你是个明白人,怎么糊涂起来了,四少奶奶救你是不想你被人牙子买走,你是幸运的,多亏遇到像四少奶奶这样足智多谋的人。亏她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把你救下,你若还想着死的话,就太对不起四少奶奶了,别说对不起四少奶奶,连冰玉你也没脸见她,为了你冰玉的腿都快跑断了,我这样为的是什么,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有事。”
朦胧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流下来,她泣不成声:
“我知道大家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人花费了很多心思,以后我,我一定会好好待大家,大家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就算做牛做马都——”
“哎,你怎么又来了,真拿你没办法。”小荣叹道。
冰玉边替朦胧擦眼泪,边说:
“快别哭了,这么好的一口牙都松动了,脸肿成这样肯定是你倔强,所以才会挨打。你既然能得救,就说明你是有命的,从今以后把身上不好的东西都改了吧,首先第一不许说死那个字,第二就像四少奶奶说的把过去不愉快的经历都忘了,好好活着,还有一些要改的地方等我想起来了再慢慢说给你听,你再改。”
听了冰玉的话,朦胧一个劲点头。
婧姝笑道:
“还是冰玉有办法,说出来的话既婉转又打动人。”
冰玉讪然的笑了笑,道:
“四少奶奶说笑了,我哪里会说话。”
婧姝暗自点了点头,她就是喜欢冰玉这么聪明但又很谦逊。
朦胧就在家庙住下了,她主动要求服侍婧姝,婧姝见她有伤在身,就让她先把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跟她,起先朦胧不肯,说只不过是小伤,不碍事,但冰玉和小荣都说你有伤在身还来服侍人恐怕不合适,如此朦胧才作罢。不过从此以后她对婧姝的感情就不一样了,她把婧姝当救命恩人看待,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一辈子对四少奶奶好。四少奶奶能不计前嫌,这样待她,可见她的胸襟有多宽广,自己若还不知感恩,就白活了。
此时已是夜色阑珊之时,照理忙碌了一天的纹茜应该躺在炕上让小丫头捶腿休息了,然而有一件事令她很生气,她一脸怒容,坐在那里足足有一顿饭的时间都不发一言。有时候捶一下桌子,喉咙里发出重重的一记哼声,吓得底下的丫鬟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五姑娘,奴婢已经让人把那个娼妇押到柴房去了,五姑娘是现在就去审她,还是等——”
红拂话还没有说完,纹茜就厉声道:
“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我到要看看那个娼妇到底跟别个有什么不同,睡过她的人都说别有一番情趣,好,好,我今儿个一定要开这个眼,看看那个娼妇到底哪里跟别人不同了。”
府上多的是纹茜的耳报神,特别是她做了当家人之后,那些狗苟蝇营之辈早就想巴结她了,只要有一点消息就跑来告诉她。昨天晚上姑爷和来喜的老婆条儿在小厮们睡的那拍平房里怎么怎么,事后两人又说了多少肉麻话,条儿是怎么跟姑爷发誓今后只服侍他一个,别的男人她一概不碰,姑爷又怎么对条儿说,你既然对我这么忠,我也不会亏待你,你若要用钱什么的就问我来要。
奇怪的是两个人的话怎么也会传出来,莫非纹茜的耳报神躲在窗下偷听?这就让人觉得非常纳闷,不过纹茜已经气炸了肺,她命人把条儿找来,五花大绑后押到柴房关起来。因为田方有事去了邻县,逃过今日一劫,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纹茜是不会饶他的。
“五,五,五姑——”条儿哆嗦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五姑娘的雷霆手段谁不知道。
纹茜坐在那里,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盯在条儿身上,过了老半天才慢条斯理的说:
“抬起头来。”
条儿不敢抬头,红拂厉声道:
“姑娘让你把头抬起来,你难道聋了吗?”
条儿颤颤巍巍看着纹茜。
纹茜冷冷一笑,哼道: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条儿自知大限已到,连来喜都救不了她,她难道还有活路吗?五姑娘是谁,人家都在背后叫她女魔头,自己落在她手里,别再梦想能活,求得痛快的死已经不错了。
“条儿自知罪孽深重,愿受五姑娘责罚。”
纹茜笑了起来,道:
“你到爽快,大概知道我平时的为人,你才这么说。我这人有一个规矩,只要你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我是不予追究的,如果你不老实跟我耍花样的话,那就别怪我狠。”在说到狠这个字的时候,纹茜故意加重语气。
条儿不出声,但身体比刚才哆嗦的更厉害了,如果五姑娘想严惩某一个人她就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纹茜哪里会饶恕条儿,她恨不得扒她的皮抽她的筋。
“你犯的是淫罪,重则凌迟处死,轻则杖毙而亡,念在你是府上的奴才,而且还是来喜的老婆的份上,我给你一条活路。”
条儿眨巴着眼有点不相信的看着纹茜,想,一向心狠手辣的五姑娘真的肯放过自己吗?不,不会的,她只不过说说而已,也许只是想逗自己玩,我不能上她的当,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