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樱吓得背脊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她担心才刚过门没多久的姑娘再次犯病。出来的时候,太太就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由着姑娘的性子来,看好姑娘,别让她受刺激,老爷也说,一定要稳住,王大夫开的药是最好的,这段时间百合很清醒,应该可以安生一段日子,等过个一年半载百合生了儿女之后就会回家坐月子,这个时候再让王太医来瞧瞧。老爷和太太还抱着一个虚晃的希望,他们觉得婚姻能把身上的病痛带走,因此二老满怀憧憬,祈祷成了亲之后的女儿能正常起来。
“没道理呀。”闻樱见姑娘忽然大笑起来,在心里说。每天她都熬药给她喝,她也都喝下去的,应该不会犯病。
就在闻樱担惊受怕的时候,孙百合止住了笑声,对婧姝正色道:
“钥匙是大娘让你暂管的,你算个什么,说的好听的是当家人,说的难听的还不是管家婆。快把库房的钥匙给我。”
“三少奶奶,你这话就说的很不对,既然大太太把总管钥匙交给姑娘,姑娘就是当家人,她做的是大太太在家的时候做的事,下的是大太太在家的时候下的命令,试问如果大太太下令要怎么做,哪个敢反?”绵绵不客气的说。
眼看孙百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婧姝实在不想跟这种人吵闹,既然她们口口声声说钥匙是娘叫她们来拿的,说明她们去过娘那边了,可能娘受不了两人的死乞白赖,所以才会把她们打发到自己这边来。然而库房里面的东西不是轻易动得的,这主仆两个一看就知道是贪财的,如果由着她们的性子来,但凡好的东西都会被她们拿走。婧姝陷入两难的境地,不让她们拿,她们又在这里没完没了的闹下去,让她们拿,又恐她们不知事,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也拿。因此为今之计只有跟她们约法三章。
“既然四少奶奶——”
“你好像应该叫我一声嫂子。”孙百合翻了翻眼皮说。
绵绵气得索性走了出去,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发火。冰玉和筝儿全都拉长了脸,两个人对盛气凌人的孙百合也很愤懑。
婧姝笑了笑,道:
“嫂子。库房不是随便能去的,除了几个特殊日子,比如新年、清明、冬至、主子的生辰以及先祖的祭日会去库房,拿桌子椅子等一应用度之物之外,平时谁都不会过去。”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去,那可是娘亲口答应的,你难道连娘的话都敢不听?或者你觉得自己是当家人,就比谁都厉害,连娘也要听你的?”
婧姝淡淡的笑了笑,说:
“我没有这么觉得。”
“胡说,你肯定觉得自个很了不起,否则怎么敢拂太太的意?”闻樱尖着嗓子说。
孙百合冷冷的笑着,她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你不让我进库房拿东西就是“逆德”,七出之条的第一条就是不顺父母。只要把这个罪名往婧姝身上一套,她就好似背了一座大山,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嫂子,既然你要去库房,那么先给我立个清单,无论你要什么都写在清单上,这样可好?”
孙百合想了想,觉得能去库房随意挑选东西的机会难得,就算立了清单又怎么样,库房里面的东西本来就是大家的,别人拿得她为什么不能拿。
“好,我给你写个清单,闻樱,笔墨伺候。”孙百合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
冰玉、筝儿上前,对婧姝悄声道:
“四少奶奶真准备让她去库房拿东西,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个黑心的,万一大太太回来责怪起来怎么办?”
婧姝笑道:
“不碍事,她都列了清单了,债主除了她还有谁?”
两个丫头想了想,欣喜的说:
“四少奶奶的意思是等大太太回来之后再让大太太跟她算总账。”
婧姝把一个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小声的动作,压低声音对冰玉筝儿道:
“她这是利令智昏,只知道要那里边的东西,没有想过若没有上头的同意里面的东西是不能动的,现在有清单在手,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的,不怕追不回来。”
两个丫头见婧姝这么说,全都笑了。
孙百合写完之后把清单交到婧姝手上,眼睛往上一瞥,不看婧姝,样子显得很傲慢:
“我要的都写在上面了。”说完,孙百合朝婧姝摊开掌心,婧姝笑了笑,把钥匙放在她手上,道:
“嫂子请便。”
“哼!”临走的时候闻樱朝冰玉她们哼了一句。
主仆两个走到门口,绵绵正好进来,三个人狭路相逢,全都眼白多眼珠少的朝对方看去。闻樱得意的朝绵绵扬了扬手上的钥匙,绵绵气得瞪圆了眼睛,主仆傲慢的对视着绵绵,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姑娘,你怎么就把钥匙给她们了?”绵绵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姑娘怎么糊涂了。
冰玉把清单给绵绵看,对她说明原委,绵绵这才恍然大悟。
“我就说姑娘怎么肯让钥匙脱手,原来早就替自己找好退路了。”
筝儿笑道:
“有清单在手,就什么都不怕了,等大太太回来之后东西保证可以要回来。”
婧姝轻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她家是广陵首富,世上好的东西也见过不少,为什么还要这么贪?”说着,婧姝无奈的摇起了头。
冰玉提高音量道:
“四少奶奶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人心不足蛇吞象。”
绵绵拍了下手,说:
“冰玉姐姐说的是,她才进门多久,就想着库房里的东西,如此看来这是一个贪得无厌之徒。”
“比起那几个,这个似乎更厉害。”筝儿道。
冰玉和绵绵全都点着头附和着说:
“厉害多了。”
此时婧姝心里满是疑问,她想的是一向很会识人的大娘怎么会答应这门亲事,据说她在广陵的时候见过孙百合,觉得她温柔娴淑,又热情好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从今往后就更没有清净日子过了,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可惜星远这么样一个人居然娶了孙百合这样的人为妻,婆婆一直说妻贤夫祸少,看来星远的下半生会在吵吵闹闹中度过。婧姝有点替星远觉得不值,然而转念一想,她发现自己管的太宽了,反观自己的生活也弄得一团糟,星遥走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真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现在想想,发现他其实一直都在意自己和星远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他不在意,就不会一走了之,正是因为他在意,所以才会这样。
我是不知道怎样去维护一段婚姻吗,还是不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我始终觉得星遥以一种非常冒失的状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还没有准备好接纳他,他就来了。那回子爹和娘还在商量等开了年给我选一门亲,没想到刚一这么说,束家就上门提亲了,这到底是机缘巧合呢,还是冥冥中注定的。自从星遥走了之后,婧姝开始思考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一些问题。她很想找到答案,但苦闷的是答案至今仍未找到。
孙百合带着闻樱去库房扫荡了一番,东西多的两个人没有办法拿,就让朦胧她们几个丫鬟帮着拿。朦胧看了看,见她们拿了两个古董花瓶,都是景泰蓝的,五六匹缎子,朦胧一眼认出这些缎子是去年大娘生辰的时候,侯爷府的人送的,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零碎东西,吉祥如意风灯一盏,纯金打造的烛台一对,花盆两个,甚至还有一把红木逍遥椅。
把这些东西搬回来,累的够呛,孙百合叉手舞脚躺在床上,笑道:
“我觉得我们像贼,闻樱,你说呢?”
朦胧心想,你比贼还要厉害。
闻樱坐在逍遥椅上摇啊摇,满足的伸手抚着椅面,说:
“我们一没偷,二没抢,怎么会是贼。”
朦胧心想,你们比偷了抢了还更坏。
孙百合指着那几匹缎子,问朦胧:
“傻姑娘,把那些缎子放到柜子里去。”
“是,三少奶奶。”朦胧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傻姑娘,孙百合见她总是不做声,就给她取了这么一个诨名。朦胧尽管愤怒,但却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朦胧命几个小丫头抬着缎子,跟她到西厢房去。院子里有一口井,刚才进来的时候朦胧见金娘站在井边弯着腰朝井里看,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金娘已经不在井边了。那只猫到是趴在地下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朦胧心里一阵紧张,想,疯疯癫癫的金娘该不会掉到井里去了吧?她见两个抬着缎子的丫头显得十分吃力,就想等把东西放下之后再去找金娘,希望她不要掉到井里去。
纹茜从铺子里回来的时候,大少奶奶正好在纹艾屋里,纹艾原本不待见她,因为她的妹子勾引了六姑爷,纹艾让新提拔上来的丫鬟红绡天天站在大少奶奶的院门口骂。
如今大少奶奶成了孤家寡人,纹茜纹艾是姐妹,两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抱成团。二少奶奶很狡猾,见大少奶奶不入大太太的眼,又见她妹子勾引六姑爷,被人嫌弃,所以这段时间二少奶奶几乎不跟大少奶奶往来。总是推说病了,想歇着,有事改明天再说。
大少奶奶不想被人遗弃,她就往纹艾屋里跑,企图得到纹艾的原谅。听说她用一些金器讨好纹艾,又在纹艾面前把自己的妹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纹艾这才肯搭理她。
这天正好二少奶奶也在纹艾屋里,四个人全都到齐了,就开始议论新进门的三少奶奶怎么厉害,今天连姚婧姝都让她辖制了,拿了姚婧姝手上的钥匙,开了库房,从里面搬出来很多东西。
大少奶奶第一个发作,咬着牙,说:
“她们妯娌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居然合计起来谋夺家产。”
二少奶奶奇怪的看着她,说:
“大少奶奶的意思是,姚婧姝心甘情愿把库房钥匙交给孙百合?”
大少奶奶冷道: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纹茜皱了皱眉,咬着嘴唇想了想,说:
“姚婧姝不是贪财的人,应该不是合计起来拿库房里的东西——”
纹艾打断纹茜,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纹茜摇着头说:
“姚婧姝不是那样的人,至于孙百合就让我觉得很纳闷,她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难道连那点东西都没有见过吗?我看孙百合是在向姚婧姝挑衅,但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姚婧姝怎么就放她去库房拿东西了,要知道库房里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孙百合居然有这个胆敢拿里面的东西,姚婧姝也是个不怕死的,居然有本事把库房的钥匙交给孙百合,让她随意取去。”
大少奶奶一口咬定,这是她们妯娌之间预先合谋好的,拿回去的东西肯定是两个人平分的。
此时只见二少奶奶说:
“孙百合今天到二太太屋里去大闹,说四少奶奶小气,她去问她借一个花瓶,四少奶奶居然不给,于是孙百合提出要去库房拿东西,不知二太太是怎么个态度,反正她后来真的从库房里面拿了不少东西出来。”
纹艾道:
“莫非是二太太默许的?”
纹茜沉思着说:
“二太太该不会这么蠢,更不会纵容自己的儿媳妇想干嘛就干嘛。我是觉得姚婧姝肯把库房钥匙交给孙百合实在令人难以理解,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不过——”说到这里纹茜忽然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以为纹茜想到了些什么。
“不过什么?”纹艾急道。
纹茜啧了啧嘴,蹙着眉,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姚婧姝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把库房的钥匙交给孙百合?这里面似乎有点古怪。”
大少奶奶插嘴道:
“可能她是迫于二太太的压力。”
二少奶奶点着头,说:
“只有二太太给姚婧姝施压,她才会这样,否则凭她的为人是不会那样做的。”
纹茜冷笑了起来,带着神秘的口吻对众人说:
“我有一个办法既能让孙百合把拿回去的东西乖乖的交出来,又能叫姚婧姝和孙百合从此以后成为敌人。”
“姐姐有什么好办法?”纹艾道。
纹茜卖起了关子,说待会你们就知道了,她现在要出去一会儿。
“五姑娘向来足智多谋,能否扳倒姚婧姝就看五姑娘的了。”大少奶奶笑道。
纹茜边换衣服准备出门,边回过头去,说:
“大少奶奶过奖了,比起你,我差远了。”纹茜这话是对大少奶奶的奚落。
大少奶奶不笨,听出了弦外之音,她咯咯笑了起来:
“你比我差,哈哈哈——”
纹茜一字一顿的说:
“我自然没你能耐。”边说边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冷哼了一句不再做声。
二少奶奶抿着嘴笑了笑,翘着兰花指,掀开茶盖,慢条斯理的用茶盖刮了刮碗口,道:
“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趁大娘和老爷不在,索性闹它一场,把憋在心里的那股气全都撒出来。”
纹艾点着头,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不把握时机,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大少奶奶也附和着说: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何不群策群力想一个法子出来,一举把姚婧姝扳倒,让她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厉害。”
纹茜不屑的朝这些人瞥了一眼,道:
“就你们那点见识,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我目前就有一个顶好的法子,只是现在还不方便透露给你们听,待会你们就知道了,我先走了,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纹茜带着红拂出去了。留下纹艾等人,她们全都不知道纹茜所说的好法子到底是什么,不过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她很有把握,所以大家都期待着纹茜的法子能给姚婧姝致命的一击。
一顶青尼小轿在铺子前面停了下来,掌柜的一看,咦,五姑娘才刚回去,怎么又来了?
红拂扶纹茜从轿子里出来,掌柜的哈着腰迎上去,笑道:
“五姑娘去而又返,有什么要事忘了吩咐吗?如果忘了的话,可以叫小厮跑一趟腿,五姑娘何必亲自过来,岂不劳顿。”
纹茜对掌柜的奉承拍马完全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她朝铺子里张望着,问道:
“三爷人呢?”
掌柜的道:
“三爷跟五姑娘前后脚来,这回子在后边院子里看伙计们卸货呢。”
“我们走。”纹茜对跟在身后的红拂说了一句。主仆两个朝后院而去。
来到后院,简直连一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一箱一箱货物堆积在地上,足有一人多高,纹茜踮着脚,伸长脖子朝前面张望去,那里有几个伙计围着一个圈不知在干些什么。
“三弟。”纹茜朝人群叫了一声。
原本围着圈的人朝左右两边退去,星远站在这些人中间,他手上拿着一本册子,正在核对数目,看送来的货对不对。
星远人长得高,一眼就看到纹茜站在一堆箱子后面。
“五姐,有什么事?”星远来到纹茜跟前。
纹茜回首对身后的红拂说:
“你待在这,我和三爷有话要说。”
“是,姑娘。”红拂答应着。
“三弟跟我来。”纹茜转身朝楼上走去。
星远把手上的册子交给红拂,对她说:
“把它给外面掌柜的,跟他说数目全都齐了,叫他监督伙计们卸货。”
“是,三爷。”红拂拿着册子去了。
星远不知五姐这个时候跑来找他所为何事,怀着疑惑的心情,他跟纹茜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