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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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姝感激星远替自己解了围,但仅仅感激而已,不知为何先前对星远的那种感觉不见了,就算昨天老爷下死力用手杖打星远,婧姝除了心疼之外,没有别的感觉。

先前自己对星远的感觉可不是这样的,她身上的每一个感官总是随着星远的喜怒哀乐而发生变化,然而不知为何自从上次在医馆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那种感觉没有了,消失得无声无息,仿佛溶于水中的一滴眼泪似的,连影都没有了。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真的像婆婆说的那样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想到这四个婆婆曾经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字,婧姝就觉得难受,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我不是这样的女人,我是一个好女人,一个好女人。

婧姝无法理解自己情绪的前后落差怎么会这么大,开始她觉得自己像岩浆,像火焰,恨不得和星远一起融化,如今她觉得自己像冰山,像冰雪,就算星远再滚烫都融化不了她。

冰玉向来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她见四少奶奶从昨天到现在总共说了不到三句话,连饮食都懒懒的,早起只吃了几口粥就说饱了。现在又一个人闷坐在屋里,说是想看会儿书,但冰玉发现书一直没有翻开。

“四少奶奶,今儿个天气晴朗,不如我陪你到外面走走吧,别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会闷出病来的。”

婧姝像没有听见冰玉的话似的,眼睛出神的看着手上的书,其实她真的没有听见冰玉刚才说的话。

“四少奶奶。”冰玉伸手轻推了推她。

“嗯?”婧姝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冰玉道:

“怎么了?”

冰玉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婧姝手上的书放在桌子上,扶她起来:

“走,我们到外面去。”

“我要看书。”婧姝执拗的重新坐回椅子上,捧起书随便翻了一页看了起来。

“四少奶奶,你这样可不好,把书放下,我带你去四太太屋里,八姑娘从家庙回来了,带回来好几盆水仙,听说都开花了,好看的不得了,我们去凑凑热闹。”

“我懒怠走动,你要看自己去看吧。”婧姝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书。

冰玉不得不再一次把书拿走。

“你这丫头今儿个是真的跟我卯上了吗?”婧姝去拿冰玉手上的书,冰玉把书藏在身后,不让婧姝拿到。

“不瞒四少奶奶,昨天你们的话我全都听见了,若不是三爷把所有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四少奶奶的清白恐怕就被太太辱没了。”

“你好大的胆,主子说话居然躲在外面偷听,你可知你犯了家规,是要挨板子的。别以为我平时好性跟你们嘻嘻哈哈惯了,我可告诉你,这次不会饶你!”婧姝绷起脸对冰玉说。

原来昨天的事情冰玉全都知道了,婧姝觉得有点羞赫,同时又想维护星远的尊严,所以就用威胁的语气对冰玉说,如果她敢把昨天的事讲出去的话,就用家规来惩罚她。星远从来没有对她做过非礼之事,可她如果跟冰玉解释的话,不是等于告诉冰玉她在维护三爷吗?难道冰玉不会想,她这么维护三爷是为什么?三爷昨天那样说又是为什么?凭冰玉的聪明劲肯定一猜就懂。

婧姝不想跟星远再有任何瓜葛,更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的话题。

“冰玉,我知道你心里明镜似的,那天在医馆三少爷对我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全都看见了,昨天老爷屋里的情景你也全都听见了,我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一切的后果都是我造成的。”婧姝伤感的低下了头。

冰玉柔声道:

“四少奶奶,你想开点,四爷那样肯定是一时之气,等他想通了之后会回来的。”

婧姝含着泪问冰玉:

“冰玉,你说说看,在你心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冰玉上前握着婧姝的手,发现她的手很冷,善良的冰玉已经把先前的不快放下了。

“我第一次看到四少奶奶,就觉得四少奶奶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那个时候我还闹着要出家,说实话,我那么做是想试探一下四少奶奶,没想到四少奶奶非但不跟我计较,还用好言好语劝我,我心里感动的什么似的,觉得今后在这个屋子里是有我冰玉的立足之地的。因此对四少奶奶,冰玉从来没有怀疑过。”

冰玉的话让意志消沉的婧姝看见了希望,她激动的说:

“冰玉,原来你这么信任我,我竟想岔了,以为你对我恭敬只不过是出于主仆之间的特殊关系而已,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居然还是一个好人。”

冰玉赶紧用手去掩婧姝的嘴,急道:

“四少奶奶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如果是坏人,那世上就没有一个好人了。冰玉知道四少奶奶对三爷发乎情止乎礼,对四爷一直想尽为人妻的责任,可惜四爷太任性了,他不肯给你机会,让你做他的好妻子。”

冰玉的话简直说到婧姝的心尖子上去了,婧姝觉得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像冰玉这样对自己这么了解。

“冰玉,你让我怎么感激你才好?你真是我的知己。”婧姝流着泪说。

冰玉强忍眼泪,用绢子拭去婧姝脸上的泪,哽咽道:

“四少奶奶又说傻话,冰玉只求能一辈子服侍四少奶奶,哪敢做四少奶奶的知己。”

“你这个知己我认定了,你比那些能写锦绣文章的人还要聪明,在你面前我这个读了很多书的人还没有你明白事理,冰玉,你要是个大家闺秀肯定是个才女。”婧姝说的是真心话,冰玉听了连连摇头,笑道:

“四少奶奶又打趣我,冰玉笨的很,哪有四少奶奶说的这么聪明。只是四少奶奶自己还要放宽些才好,四爷是没笼头的马,等他在外面风餐露宿吃了苦头自然会回来的。太太因为不见了儿子,心里着慌,所以才会那样,四少奶奶一定要忍耐,你和四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婧姝知道冰玉在安慰她,婧姝心里明白,星遥这一走不会这么快就回来,说不定永远都不会回来。她到不在乎今后是不是一个人过,而是担心孤身在外的星遥,他从小锦衣玉食,从来没有过过苦日子,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哪有他这么舒适。他的性子又倔强,身上又有公子哥的傲娇之气,人心隔肚皮,年轻的星遥似乎还不怎么懂人情世故,他能游刃有余的行走江湖吗?婧姝为此操碎了心。

“我觉得自己真是怪,先前对三爷热情的像一团火,如今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感觉,自从星遥走了之后,我就在心里替他担心,先前他在家的时候我到从来没有替他担心过,哪怕有时候他几天几夜不回来,我也不会念想他。冰玉,你老实跟我说,我是不是很嬗变?现在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

冰玉笑道: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冰玉看来四少奶奶从来没有变过。男女之爱有时真的说不清道不明,就拿瀮烟来说,她原本也是发誓不嫁的,结果还不是嫁了,还有大少奶奶的妹子,恐怕谁都想不到她会跟六姑爷有染,居然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因此照我看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寻的,若一定要说清道明了之后再相爱的话,我想那种热度已经没有了。就拿大太太和老爷的婚事来说,两个人是从小结的亲,就算互相不爱将来也是要做夫妻的。”

“你的意思是说男女之爱是不需要理由的?这我就更糊涂了,如果不需要理由又哪来的爱呢?难道爱一个人就是糊里糊涂的,连自己都不知道吗?”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说不好,但我想很多时候人是受感情驱使的,比如你今天心情好,那么你看见什么都觉得愉快,哪怕有人促狭你,你也不会觉得不快。如果你今天心情不好,那就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婧姝仔细回味冰玉的话,觉得这丫头用最朴实的语言说出了很多人都不明白的道理。她用当时的心情去分析为何会喜欢一个人,让婧姝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一直以来自己不是都以爹做标准,希望将来的丈夫能像爹一样吗。星远跟爹的形象最接近,难怪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会喜欢他。原来我是受脑子里固定思维的影响,其实说到底我对星远不过是一时的冲动。

这也就难怪对我一见倾心的星遥结果会抛下我远遁他方,原来他发现自己和我不适合。看来一见钟情是最靠不住的,我现在总算懂了,为什么我先前这么爱星远,现在不爱了,星遥先前那么爱我,现在会离我而去,原来我们三个人都犯了同样一个错误,那就是我们都太感情用事,都被外表迷惑住了。

“与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冰玉你可真是我的良师益友啊。”有了冰玉这个知己婧姝举得宽慰多了,心情也不像先前那样糟糕,脸上也有了笑容。

冰玉见四少奶奶终于笑了,她的心情也为之一畅。

“做四少奶奶的良师益友实在愧不敢当,冰玉但愿能在四少奶奶身边服侍一生一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婧姝笑道:

“你再这么谦逊下去就是一个十足的君子。”

冰玉知道四少奶奶在跟她说笑,没有生气,拿走了婧姝手上的书,道:

“早也看书晚也看书,照这样下去你快做女秀才了,还是跟我一起到四太太屋里去吧,她们屋里非但有好看的水仙花,还有能讲故事的八姑娘,活菩萨似的四太太,孩子气的七姑娘。”

婧姝定定的看了看冰玉,冰玉觉得奇怪,四少奶奶干嘛这样看她,说:

“我的脸难道脏了吗?”

婧姝笑着摇了摇头,道:

“没有脏,我是觉得欣慰,能在这里遇到你这么个人。你比我带过来的绵绵还要贴我的心,从今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你比我年长,我就认你做姐姐。”

冰玉连连摆手,说:

“这样使不得,四少奶奶是主子,冰玉是奴才,如果跟四少奶奶认了姐妹,冰玉不是跟四少奶奶一样了吗?”

婧姝拉着冰玉的手,笑道:

“我不拘这些的,你以为我是那种卫道士吗,非要把好好的人分成三六九等,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虚伪的那套东西,但凡做了主子的就能对底下的人呼呼喝喝,好像他是天皇老子,能拿捏你的生死大权似的。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我知道你断然不会答应我这么做,我也知道分寸,因此我不会在人前叫你,我只以姐姐之礼待你,你看这样使得吗?”

冰玉点了点头,腼腆的说:

“这样的话,冰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婧姝开心的笑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一声姐姐叫到了冰玉的心里,她简直比得了千两黄金还要高兴,哽咽着说:

“四少奶奶待冰玉的好是真好。”

婧姝故意虎着脸,说:

“没人的时候你应该叫我妹子。”

冰玉见四少奶奶是个实心人,她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既然她说要认她做姐姐,那就是真的。冰玉怯怯的叫了一句:

“妹子。”

婧姝一阵喜悦,拉着冰玉的手,笑道:

“姐姐。”

两个人相视着笑了起来,冰玉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拘谨,婧姝也笑得很欢,这间没有男主人的屋子从此多了一对金兰姐妹,从此她们会共同面对风雨,迎接马上就要来临的狂风暴雨。

梅园离柏园有一段路程,冰玉和婧姝一个穿银鼠皮大氅,一个穿枣红色夹袄,两个人一路朝四太太屋里而去。

刚认作姐妹,两人的心情跟平时有点不一样,冰玉觉得既然自己做了姐姐,从今往后就要做出姐姐的样子,保护好四少奶奶。婧姝觉得跟冰玉之间再也没有不可以说的话,她将是自己最好的倾述对象,自己再也不用把话憋在心里觉得没地方可说而痛苦。

两人一走进四太太屋里,就见窗台上花架上摆了好几盆水仙,不知这些水仙是谁栽培的,居然开得这么好。

“是哪阵风把你们两个吹来了,我刚才还在对小荣说,今儿个肯定有客到,小荣还不信,说我整天神神叨叨,你看,不是来了两位稀客吗?”颜氏见了婧姝喜上眉梢,细心的颜氏发现今天主仆两个的样子似乎跟平常有点不同,两个人是手牵着手进来的,虽然从未见她们两个红过脸,但好的像今天这样,颜氏还是第一次见到。

“四嫂子请坐。”小荣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婧姝坐,在待人接物方面她比姐姐小柔懂事多了。

婧姝也不客气,在小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坐下就夸屋里的水仙花开得好雅致。

“水中仙子来何处,翠袖黄冠白玉英。端的这么好的水仙花,不知是谁人所赠?你们这里越发静幽了,我真舍不得回去,想在你们这间开满水仙花的屋子里住下呢。”婧姝笑道。

颜氏见婧姝这么喜欢她的水仙,就说:

“四少奶奶愿意留下长住,我还求之不得呢。”

冰玉笑道:

“四少奶奶留下,我也要留下。”

婧姝含笑看了看冰玉,四太太见两人的样子比往日更为亲密,问她们:

“你们两个今天好像有点不同?”

“怎么不同了?”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颜氏。连话都说的这么整齐,两个人都觉得高兴,相视着看了一眼,笑了笑。

颜氏指着她们,笑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冰释前嫌了?我就说四少奶奶是最好说话的,冰玉也是一个明事理的姑娘,不是我在背后说人,都是二太太糊涂,四爷对四少奶奶痴心一片,他的心已经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哪怕冰玉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放在他面前,他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四太太在婧姝和冰玉面前提起二太太想让冰玉做四少爷的妾室的事,小荣觉得娘说话太直白,正想拿话岔开,没想到她见四嫂和冰玉的神情都很平静,两个人甚至还脸带微笑。小荣就觉得奇怪了,走上前来,对婧姝笑道:

“不嫉妒的妻子已经少见了,没想到碰到一个丫鬟也这么贤惠,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婧姝笑道:

“八姑娘如今也知道打趣人了,我看你这个居士也是专爱讲笑话的居士。”

小荣对佛学有兴趣,将来准备研究佛学,现在虽然没有正式剃度,但已经是居士了。

就在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小柔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进来就老大不高兴的说:

“那个金姨娘养的波斯猫真可恶,我从那边过去的时候,那猫忽然从旁边蹿了出来,像疯了似的直往人身上撞,吓得我连魂都没有了。”小柔最怕猫,也最讨厌猫。

原来金娘有一只波斯猫,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有人说金娘的波斯猫是大少奶奶送的,为此人们还在背后议论了一阵,说等到大少奶奶舍得把一样东西送给你,就说明这样东西是不好的。见过那只波斯猫的人都说这猫长得太难看,还波斯猫呢,跟夜猫没有多大区别,见了人就往人身上撞,唯独对金娘最温顺,可能金娘对它好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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