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老爷屋里,三爷和婆婆都在。林氏对同婧姝一起进来的翠屏和冰玉说:
“你们两个都退下。”
两人见二太太一脸愠色,全都不敢多嘴,小心翼翼退了下去。走到外面的时候冰玉还不放心的回头看婧姝,翠屏悄声对冰玉说:
“走吧,比看了。”
冰玉苦着脸说:
“看太太的样子像要审四少奶奶,自从四爷走了之后太太整天拉长了脸,四少奶奶陪尽小心她还是那样,有的时候我真替四少奶奶难过,四爷向来都是这样的,还没有成亲的时候他也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那个时候太太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大不了派几个人出去找,若找不到就把派出去的人骂一顿——”
翠屏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道:
“快别说了,小心被人听见,这都是大不敬的话,若是让某些小人听了去,给你在太太面前上点眼药,可就麻烦了。”
“哎——”冰玉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两个丫头在外面窃窃私语,气氛显得有点紧张,屋里的空气更是紧张的拧得出水来。
“远儿,把门关上。”林氏沉着声音说。
星远过去关门。
婧姝局促的站在地下,心跳到了嗓子眼,从进来到现在爹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刚进来的时候她叫了他一声,抬起头来朝她看了一眼,那种眼神让婧姝觉得陌生,爹从来没用过这么冷淡的眼神看自己。
等门关上之后,林氏绷起脸,嗡声道:
“自从你进门之后遥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先前不是这样的,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药,把他弄得像丢了魂似的,哎,我真后悔当初答应遥儿让他娶你回来,没想到你是这种丧门星。”
婧姝的心往下一沉,她想自己做错什么了,要被婆婆这样骂。
星远翕动了几下嘴唇似乎想开口替婧姝辩解几句,但又觉得不妥,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娘一直认为他和婧姝之间做过些什么,才导致四弟离家出走的,娘已经误会到这个地步了,他若选择在这个时候替婧姝辩解,不是更加深了她老人家对他们的误会吗。
婧姝低垂着头站在那儿,不做任何回应。
林氏满脸怒容,就像冰玉说的那样,二太太把怨气都发泄在四少奶奶身上。
“你是好命的,就算做了那样的事逼走自己的丈夫,还有人替你说话,说你好性,会体谅人,懂规矩,明事理,那些替你说好话的人都是脂油蒙了心不开窍的!哼,你还好性呢,连这么龌龊的事情就做了,要是换做是我,早就没脸活在这个世上了!”
林氏的话说重了,连老爷也朝她投去诧异的目光。
星远上前几步,站在婧姝身旁,看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流的婧姝,心疼不已。
“娘,你怎么把四弟失踪不见的事怪罪在婧姝身上?”星远提高音量对林氏说。
林氏“啪”拍了一记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
“两个人果真有奸情,仗着自己长得西施似的就到处勾引男人,好好的爷们都让你带坏了,你若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好了,你少说两句。”老爷似乎有点听不下去,林氏的话太伤人。
婧姝努力使自己站稳,她感觉双腿像踩在棉花上,身体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危险。她今天这样说自己,当初到还不如不嫁,宁愿一辈子做老姑娘也不要什么锦绣良缘。我怎么就这么笨,从来没有替自己想过,在医馆的时候星远说要带自己走,那个时候我还是爱星远的,不过想到一旦我走了,会对星遥造成多大的伤害,妻子跟别人跑了,有哪个做丈夫会不伤感。
看来还是我笨,若那个时候跟星远走了,就不会有今天的痛苦。还是星遥聪明,他一走了之,显得那么潇洒,他只要稍微顾念一下我的感受,就绝不会走,如此一比较,我简直蠢不可及,有今天的下场也是我活该。
“娘。”婧姝跪了下来,她觉得只有跪下才能让婆婆觉得自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说到底婆婆要的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林氏哼了一句,头别到边上。
“婧姝自知有错在先,但是婧姝的错不至于让婧姝背上水性杨花的罪名。娘若不信,可以问三哥,婧姝什么时候跟他——”说到这里婧姝浑身打颤,咬了咬牙才有勇气把话继续说下去:
“婧姝从来没有跟三哥做娘心里想的那个事,婧姝是清白的,若娘不信,三哥也在,你可以当面问他。”
林氏冷道:
“你们两个串通好了,他当然替你说话,我若信了三爷,等于替你开脱,你打量我是傻子吗?”
星远想要插嘴,婧姝比他先开口:
“娘,婧姝真的是清白的,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对得起天地良心。星遥走了,我也很着急——”
“你得了吧,你会急,哼。”林氏傲慢的别过头去,那神情对婧姝充满了鄙夷。
婧姝心里难受得什么似的,她见婆婆这么看她,觉得先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她努力持家,不辞辛劳,为的是让人们看看自己有那个能力,不至于让别人瞧不起自己。好不容易在这个家里站稳了脚跟,底下的人对自己也越来越尊重,没想到第一个怀疑自己的人居然是婆婆。在婧姝看来,婆婆是应该和她站在同一战线的,两个人是婆媳,原本就该抱成团一致对外,这样才能稳固自己的根基,不让人轻易欺负到她们。
但事与愿违,婧姝努力维护的良好的婆媳关系,被婆婆的冷酷和偏执摧毁了。她认定因为自己和星远之间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把星遥逼走的。此时的婧姝真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外面怎么说,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府上的谣言总是不绝于耳。我不是泥塑木雕的木头人,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憋闷,特别是当那些谣言传得到处都是的时候。我知道今时今日无论我说什么,娘都不会相信,我也不敢乞求娘能完全信任我,我现在只问娘一句,娘还信任我吗?”
林氏是个倔脾气,只见她生硬的说:
“难道你还想让我相信你?”
婧姝知道婆婆是这样的脾气,没有跟她多计较,只是她心里非常难受,因为婆婆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的认为自己和星远之间做了不干不净的事情,把星遥气跑的。
“娘,婧姝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星遥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一年,十年不回来我就等十年,二十年不回来我就等二十年,永远不回来我也会一直等下去。”婧姝哭道。
星远难受的程度绝不亚于婧姝,他的眼眶湿润了,觉得这个时候是挺身而出保护婧姝的时候,只是该怎么说才能打消母亲对婧姝的成见呢?星远动起了脑子,他得想个好法子让母亲相信婧姝不是坏女人。
林氏扭过头去,不看婧姝。
老爷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还提它干什么。”
婧姝觉得老爷是在打圆场,只是执拗的婆婆仍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若是个好人,我就把头割下来当凳子坐。兄弟两个原先好好的,别说争执,连红脸的时候都没有,自从她进门之后,兄弟两个就不好了,哥哥见了弟弟两只眼睛喷出火来,弟弟见了哥哥吹胡子瞪眼,如果不是这个妖精在里面挑唆,原本亲密无间的两兄弟怎么会弄得仇人似的?她就是一个**荡妇!”
婧姝被婆婆指着鼻子骂这么难听的话,眼泪汹涌而出,她很想大声哭出来,但又不敢那样,生怕那样一哭令婆婆更加讨厌她,婧姝抽泣着,星远的心疼得都快揪起来了。
他一个箭步跨到母亲跟前,高声道:
“娘,你一味责怪婧姝到底什么意思?”
林氏愕愣的看着儿子,用梦呓似的语气说: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星远苦涩的笑了笑,像是自语似的说: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一个母亲——”
这下连婧姝都觉得惊讶,她朝星远诧异的看去,心想,他到底要干什么?
“远儿,不许用这种口气对你母亲说话。”老爷带着严厉的口吻说。
然而星远就像没有听见老爷的警告似的,看着林氏,一字一顿的说:
“四弟弄成今天这样是娘一手造成的。”
林氏呼啦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拍得她自己的手都发麻来了,断喝道:
“反了你,我可是你的老娘,你竟敢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星远呵呵笑了起来,婧姝发现他笑得很痛苦,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星远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
“娘,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承认四弟是被你惯坏的。从小到大,凡是四弟要什么你总会千方百计满足他,而我,永远只能拾别人的牙慧!”说到这里,星远把放在地下的一把椅子踢翻在地。
椅子倒地的声音惊动了廊下的小丫头们并翠屏、冰玉,其实刚才屋里哭哭闹闹的声音她们就已经听见了,不过现在是椅子倒地的声音,所以她们都显得很紧张。特别是冰玉,担忧的问边上的翠屏:
“太太该不会对四少奶奶家法伺候吧?四少奶奶的身子才刚好,经不起的。”
翠屏道:
“里面还有老爷和三爷呢,四少奶奶不会有事的。”
尽管翠屏如此安慰冰玉,不过冰玉的心始终悬着,竖着耳朵仔细谛听里面的动静,因为过分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不是婧姝勾引我,是我勾引婧姝,因为七夕那天晚上我在玲珑桥上见过婧姝,对她一见倾心,于是就画了小画放在身上,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有一天我正在四弟屋里喝茶,四弟对我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是姚太医的女儿,他想娶她为妻。就在这个时候我放在袖子里的小画掉了出来,四弟自然看见了小画,不过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小画还给我,还夸赞说画上的男扮女装的女子真美。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画上的人是婧姝,但四弟已经打听的一清二楚。直到婧姝进门,我才知道真相。不过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抬晚了,因为我最心爱的人做了别人的妻子。”
说到这里,星远深情的看向婧姝。
婧姝第一次听所这些,她不知道在两兄弟之间发生过这么多事。婧姝在心里呼喊,星远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自己罪孽深重,如果七夕那天晚上我不出来看花灯,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痛苦的事。
尽管婧姝不想再听星远说下去,不过星远却想把话一股脑说出来。
“见四弟娶了婧姝之后,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了。不思饮食,不眠不休,整天像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觉得没劲。我真傻,真笨,真蠢,我是哥哥,为什么不先下手,这样婧姝就是我的了——”
说到这里林氏打断星远,冷道:
“你是哥哥就一定要让你吗,既然做了人家哥哥,就应该教导弟弟,但凡弟弟有什么错处,你这个做哥哥就得提醒他,让他改正,他如果不肯改正,你就拿出做哥哥的威严来。”
林氏这么说,婧姝就什么都懂了,她这个做母亲的有多偏心。弟弟的做错了事怪哥哥没有教导好他,看来星远受了不少冤枉气。
星远含着眼泪看向母亲,他内向的苦闷有几个人可以理解,面前这个生他养他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她如果能理解他,他也不会总是生活在星遥的影子里。
“娘,我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我第一次勾引婧姝是在四弟跟大娘去广陵选墓的时候,我见四下没人就把婧姝抱到假山石后面对她做了非礼之事——”
“星远,你别再说了。”婧姝急道。
星远微微抽动嘴角,露出一丝坏笑,伸出一个手指勾了一下婧姝好看的下巴,笑道:
“那天如果不是你拼命反抗,我早就得手了。”
“星远,你何苦这样?”婧姝掩面痛哭。为了保护她,星远连自己的自尊都不顾了,他这么做简直是在撕裂婧姝的心。
这个时候老爷终于发怒了,他用手杖朝星远身上打去,边打边说:
“不孝子,我就觉得奇怪,婧姝这么文静的一个人怎么会跟你有染,原来是你对她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婧姝见老爷的榉木手杖打在星远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每噗一下婧姝的心就疼一下,她想扑到星远身上,保护他,然而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婧姝第一次看见一个父亲用这样的方式抽打儿子,哥哥再顽劣,爹也不过用手打过他的耳光,从来没有拿东西打过哥哥。婧姝躲在墙角,无声的流着眼泪。
星远站在那儿,任由父亲的手杖打在他身上,脸上的表情很淡定,嘴里呢喃似的说着:
“我甘愿受罚,我对不起四弟,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列祖列宗。”
“朋友妻尚且不可欺,何况她还是你四弟的妻子,你枉读诗书,枉做为人,我对你的一片期望全都化为泡影,你简直无德无礼无法无天!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老爷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林氏生怕老爷有事,把他的手杖抢了下来,扶他在椅子上行坐下,边骂星远小畜生想气死你父亲,边替气得直喘的老爷撸着胸口,让他顺顺气。
此时婧姝见星远痛苦的皱起了眉头,虽然耄耋之年的老爷打起人来不会很疼,但毕竟是下死力打的,星远肯定被打疼了。
当星远朝躲在墙角的婧姝看去时,对她笑了笑,还调皮的朝她挤了挤了眼睛,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的对婧姝说“我不疼”。婧姝看星远的口型猜到他说的是哪三个字,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安慰她,连自己被打疼了也顾不上,星远你这又是何苦呢。
婧姝的眼泪又下来了,星远朝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别哭,婧姝紧紧抿住嘴唇,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不想令星远失望,既然他不想看到自己哭,自己就算心里再难受都不能在他面前哭。
见婧姝不再哭了,星远朝她笑了笑。只要婧姝不再伤心难过,无论要星远做什么他都愿意。星远的目的达到了,虽然挨了父亲的打,并且在父亲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父亲甚至说要把他赶出家门,对这些星远都无所谓,只要父亲不像母亲那样把婧姝当坏女人就好。至于自己在父亲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重要,哪怕他不让他继承祖业,甚至以不孝子的名义把他赶出家门,星远都不会觉得后悔,更不会觉得难过。
“明天我就让人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上削去,束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给我滚出去!”老爷气得浑身颤抖,林氏不敢大意,既然老爷不想见到这个儿子,林氏也不想见到他,几乎用跟老爷一模一样的口吻说:
“明天就让人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上削去,你在外面也别说自己姓束,你如果还说自己姓束,连我都替你脸红,从老太太的婆婆手里起就没有你这样的人,我就当没有生过你,你走吧。”
林氏说的斩钉截铁,婧姝始终无法理解一位母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这么冷酷,冷酷的让人无法相信,他们原来是亲生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