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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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知道女儿小柔跟她争吵是被何敏捷挑唆的,她气得一夜没有睡好,想想自己的遭遇也够悲凉的,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性情古怪,儿子尽管出色,在宗学里读书经常受到先生的夸奖,但年纪尚幼,今年才只有十二岁,自己在这个家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边上又没有一个人帮衬她,颜氏真是越想越惆怅。

星远星遥两兄弟昨天快马加鞭跑到金陵,第二天一早就跟着赵忠、赵勇去看庄子上的地。赵勇是赵忠的儿子,赵家父子三代都替束府看庄子,如今赵忠老了,就换了他儿子接替。三年前老太太去世父子两到束府吊唁见过两兄弟,因此彼此并不显得陌生。只见那赵忠笑着道:

“三爷四爷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将来家里的生意迟早要交到两位爷手里,正所谓子承父业,咱们家从太老太爷开始就是做生意的,到两位爷这一辈已经整整经历了五代人,真是名副其实的商贾之家。”

“咱们家能经营到现在,也是仰仗赵叔的关照,赵叔一家三代都替咱们家看庄子,真是劳苦功高。”星远笑道。

“是啊,三哥说的没错,若没有赵叔一家,咱们家在金陵这边的庄子也不会打理的这么好,恐怕良田也已经变成荒地了,哪像如今这般齐整,能种东西的地一块都没有浪费,一年四季还给府里送新鲜瓜果上来,光你们这儿种的碧粳米都够府上吃一年的。”江南到底是玉米之乡,肥沃的土壤,四季分明的气候非常利于作物生长,所以放眼望去,星遥所见的都是一畦畦茂盛的庄稼。

赵氏父子笑呵呵的说:

“两位爷过奖了,奴才能有今天,在庄子上引领几百户佃农耕种养殖全都仰仗府上的荣膺,府上对奴才一家的恩情奴才没齿难忘,不但允许奴才在良田上种庄稼,连收成也归奴才所有,奴才若还不尽心打理,怎么对得起府上?”

“赵叔言重了,我们这次来是受爹所托,庄子原是老太太的嫁妆,老太太去了之后就把庄子留给四弟,如今爹说要把庄子上的一些荒地卖掉,良田也要整理,爹的意思是让我们拾掇拾掇。”星远道。

赵忠笑着说:

“是该如此,府上在苏州有房子,从来不在金陵这边住,那些荒地虽然贫瘠了点,难长庄稼,但这里有一个何员外,前些天派人来找过奴才,说想买那些荒地来养马。”

星遥道:

“如此看来,我和三哥来的正是时候,其实我们心里并没有底该如此处置那些荒地,原本打算找买主的,现在你说何员外要买,正好卖给他,省得我们再去找买主。”

星远笑道: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赵叔,这事就拜托你去做了。”

“三爷客气了,什么拜托不拜托的,这原是奴才的本分。不过奴才有一事相求,奴才想买一些良田,既然三爷刚才说良田也要整理,奴才估摸着府上也有卖良田的意思,如今这里的良田都赶上十两银子一亩了,老实说奴才想仗着是府上家奴的身份,让两位爷打个折,八两银子一亩卖给奴才可使得?”赵忠讪笑着道,他也是想借着束府家奴这一层关系走个门路,只是不知道两位爷肯不肯。

“这——”星远显得有点为难,此时星遥想都没有想,笑道:

“这有什么不肯的,赵叔要买多少地,给我个准数。”

赵忠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在两位爷面前奴才也不忸怩作态了,奴才想要一百亩。”

听了赵忠的话,星远心想,好一个顺着竿子往上爬的奴才,我还以为只要一二十亩呢,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多,八两银子一亩卖给他,总共八百两,比原价少了整整二百两,看来这几年让他们管这里的庄子赚头不少啊。

“一百亩良田也不值几个钱,既然赵叔要,就拿去吧。”

赵氏父子一开始还没有弄明白,这世上怎么有这等好事,真是天上掉馅饼下来了,待两个人从惊愕状态醒转过来,忙跪下额头谢恩:

“谢谢四爷,谢谢四爷。”

星远用不解的眼神朝星遥看去,想,你也太大方了吧,整整一百亩良田就这样拱手送人,连个眼皮都不眨一下,这都是个什么事呀。星远默默朝前走去,赵氏父子还在那里对星遥千恩万谢。

傍晚,喜客来客栈。

赵氏父子刚走,他们已经联系好了何员外,明天谈卖荒地的事,两兄弟从赵氏父子那里得知何员外是金陵首富,跟官场有一定的交情,除了养马之外,种茶,养蚕,连带贩卖私盐都做。两兄弟商量如果在种茶和养蚕上也能入一份股的话,对将来到是有益。

等赵氏父子走了之后,星远把憋了一天的话终于对星遥说了:

“你怎么把一百亩良田白送给赵叔?我知道你是看在他们是府上的家生子的缘故,但你这么做有点过了,这样的头是不能开的,因为仗着自己是府上的家生子,就法外开恩,往后可就难办了。既是家生子又做出过功劳的奴才府上不止这姓赵的一家,经后若传了出去,这个也要开恩,那个也要好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拾。”星远差点没被星遥气死,他知道星遥做事欠考虑,不够成熟,只是没想他竟会如此轻率。

星遥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带着玩笑的口吻轻松道:

“这叫做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记得这句话你平时一直挂在嘴上的,如今正好用上它,你到是忘了个精光。三哥是个聪明人,难道瞧不出来这老赵一家都是本分老实的人吗,刚才庄子上的光景想必三哥也看见了,庄稼种得这么好,这是谁的功劳?至于三哥担心的却是我最不担心的,哪有得了好处张扬出去的理,老赵并他的儿子都是明白人,所以三哥大可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与了他们好处。”

星远觉得星遥的想法太简单,星遥又觉得星远杞人忧天,两个人争论不下,只有等回去之后问了爹,看爹如何裁处,方知孰对孰错。

只见星远笑着用手指虚点着星遥,无奈的摇着头说:

“回去看爹不收拾你小子,爹是个生意人,凡事都是利益为先,如今你把八百两银子拱手让人,爹若不骂你,我就不姓束。”

星遥呵呵笑了笑,道:

“人都说你是个明白人,我看你没有我明白,你怎么不想想爹这次派我们到金陵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星远哈哈笑了起来,说:

“我看糊涂的人是你,爹派我们来无非就是卖掉几亩荒地,再拨出一些良田来给佃户种植,以彰显府上对他们这些人的荣恩。”

星遥摇首道:

“并不是这样。”

星远被弄糊涂了,不解的看着星遥,说: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难道临行的时候爹还另外对你说了些什么?”

“爹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这个是我自己揣摩出来的,卖掉几亩荒地能值几个钱,家里难道缺这钱?断然不是,如果我猜的不错,爹想在金陵这边的庄子上盖房子,他想把钱庄的分号开在这里。”

“哦?”星远诧异的看向星遥,仍有点不相信,嗫嚅道:

“怎么可能,爹从来没有提过要把钱庄的分号开在这里呀?”

“爹提过的,可能三哥没有注意,他说金陵这边的钱庄生意才刚起步,而我们家已经在全国开了二三十个分号,如此,爹怎么会舍得放弃金陵这块宝地?金陵离苏州近,这儿又有我们的庄子,在自己的庄子上盖房子开钱庄一举两得,为什么不做呢?”

“经你这么一说,我到是想起来了,爹是曾经说过金陵这边做钱庄生意的人不多,至于你说的爹会把钱庄分号开到金陵这边来,我就有点怀疑了,还有,就算爹想把钱庄分号开到这边来,你今天也用不着这么大方吧?到底是八百两银子呢,你就这么拱手送了人?我看你是大少爷作惯了,不知道钱是要用在刀子上的。”

星遥发现三哥有点死脑筋,于是他就分析给他听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将来要是我们家在金陵开了钱庄分号,铺子肯定会造在庄子上,赵家在金陵生活了几代人,特别是庄子这边,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八百两银子对府上来说算得了什么,我们只要付出一点好处,就可以把这里全权托付给赵氏父子处理。比如将来造房子要请泥瓦匠,开钱庄要请人,这些都可以委托他们办理,省了我们多少事不说,因为得了府上的好处,那赵氏父子办起事来能使一分力的他们必然使出二分力来,绝不推诿偷懒,到时候三哥就知道这八百两花的值不值了。”

星远不相信自己的眼力会没有星遥好,为什么他没有看出来爹想在金陵这边开钱庄分号的意思,而星遥居然看出来了,难道爹私下对星遥提过?有的时候星远不得不承认爹是有些偏心,不过偏心到对星遥说不对他说,星远毕竟不信。

第二日,辰时三刻,何员外约两兄弟在家里见面。

想象中员外的样子应该是肥头大耳,何员外却是个精瘦的老头,样子看上去还有点土气,给人一种乡下土财主的感觉。身上只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皂布长衣,看来这还是一个很低调的员外,连件绸缎衣服都舍不得穿。穿的普通不提,说话的样子,做事的举止都显得很谦恭,如此差点让两兄弟产生错觉,以为站在身边的是一个家丁,而不是什么金陵首富。

“老朽久仰束府大名,听赵管事说,束大公子,束小公子此次金陵之行除了卖庄子上的荒地之外还想做种茶和养蚕的生意,何某不才,在种茶和养蚕上略懂一些皮毛,在生意上何某实不敢和府上相比。”

两兄弟当然知道姓何的这么说无非就是谦虚,此时星远心里想的是,靠种茶养蚕只赚微利,何员外的主要收入还在贩卖私盐这一项上,若我也能搭上他的船,不须多久就能赚上百万两银子,这竟比做什么都强,只是风险大了些。

星遥浑然不觉星远的心思,他对何员外说:

“员外过谦了,谁不知道员外家的茶是极品龙井,差一点就成了贡品,还有听说员外在采桑养蚕上自成章法,其中奥妙恐怕不会轻易对人言,不过员外手下的蚕娘个个都是高手,这我没有说错吧?”

“呵呵,束公子见笑了,我不过是一个乡下老头,懂什么种茶养蚕,还是府上厉害,钱庄、当铺、珠宝行、古董行、金银铺子、绸缎庄,只要赚钱的生意样样都涉猎,而且包赚不赔,我时常对家里几个儿子说,做生意关键是眼光,可惜我们这些乡下人哪里有什么眼光,不过捡几样容易的,又不冒风险的生意胡乱做着罢了。”何员外笑道。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水桥这边,大家上了一座吱吱嘎嘎的木桥,来到对岸,那里正是何员外想买来养马的荒地。南方人养马全都是圈养,养肥了的马不是用来骑的,而是用来吃的,最近金陵、苏杭、浙江一带流行吃马肉,一斤马肉都卖到二十两银子,一本万利的事对何员外这种精明的商人来说当然会抢着做。何员外对这块地比较满意,星远他们给他的价钱也是他能够接受的,这庄买卖就这样顺顺利利的谈成了。在两兄弟的要求下,何员外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养蚕作坊让他们参观。

养蚕作坊四周种满桑树,里面除了伙计之外还有蚕娘,这些女人大多比较年轻,看见像星远星遥这样的陌生男人也不回避。

“养蚕作坊我见过几个,但像员外家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见到。”陪同的赵忠虽然久居金陵,但也是第一次参观何员外的养蚕作坊,觉得外面那些养蚕作坊根本不能和这里比,他粗略数了一下大概三四十间平房全部用来养蚕,如此一年下来能产多少丝,难怪外界一直说何员外和苏杭、浙江、余姚、南浔等地的湖丝商人都有生意往来,见了今日的场面赵忠不敢不相信。

星远星遥也会算赵忠心里同样的账,何员外光养蚕上一年就有不下一百两的收入,何况他还有茶园,私下又贩卖私盐,难怪会是金陵首富,只是这位首富低调的太不像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个比较有钱的土财主。

就在大伙参观养蚕作坊的时候,听见一个女人骂人的声音,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但听口齿就知道这个女人肯定是个厉害角色,因为被她骂的男人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

“成天只知道喝酒赌钱,喝醉了就在家里发酒疯,赌输了就问我要钱,你还是男人吗?”女人说。

“你跟了我就要做好你的本分,为人妻者只能顺着丈夫,无论丈夫做什么都要支持,我喝的是我的酒,赌的是我的钱,没钱买酒喝,不问你要钱问谁要?难道叫我问我的老子娘要吗,他们早就去见阎王爷了。”一听声音就知道这个人喝醉了,否则说话怎么是大舌头。

星远眼尖,他见一个中等身量,头上扎着块花布巾,面容姣好的少妇正双手叉腰,瞪着杏眼在骂一个浑身散发着酒臭的男人:

“你老子娘去见阎王爷了,你怎么不去,你去了我天天烧一摞纸钱给你,让你去阴间赌个痛快。你只要离了我的眼我就是烧了高香拜了大佛,嫁给你整整九年你给我买过一样东西吗?赌输了就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当,说出来也不怕害臊,实在没钱了连家里的门和窗都拆下来拿出去卖——”女人说到这里,人们都笑了起来,几个平时相熟的跟男人开起了玩笑:

“家里的门窗拆了到省了很多事,门里窗里都能进出,若是夏天还凉快呢。”

“哈哈哈——”人群大笑起来。

男人的神情有点讪讪的,小声对女人说:

“再借我几文钱,我去把本翻回来”

“呸,老娘今天一分钱都不会给你,除非你把我杀了。”女人挺了挺脖颈,对她那个烂泥似的男人恨得直咬牙。

“问你借几文钱而已,你到说出没意思的话来,不借就不借,我回家睡觉去。”男人嘀嘀咕咕走了,有那促狭鬼偏还要捉弄他:

“回去睡觉记得把门窗装上,夏天穿堂风厉害,小心睡着的时候被吹坏了,要是落下个头风什么的那就不好了。”说的大伙又笑了。

星遥问边上的何员外:

“这对夫妻是谁?”

何员外摇了摇头,苦笑道:

“女的叫金娘,是我们作坊上的蚕娘,手脚勤快,人又聪明,在二十几个蚕娘里数她最能干,男的成天喝酒赌博,也没有个正经事可以干,没钱了就问金娘要,三天两头都会来上这么一出,大家已经见惯了。”

星遥见这金娘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心里替她惋惜,这样的女人如果换做是他的妻子,喜欢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惹她生气,真是应了一句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此时星远和金娘的目光正好看到一块,星远客气的对金娘点头微笑,金娘在见到星远的那一刻心下讶然不已,好儒雅的男子,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他,既然是跟着何员外来的,那肯定也是做生意的,只是如此俊逸潇洒,家里又有钱的男子恐怕早就婚配,说不定连妾室都娶了几房。哎呀,我居然也学那个杀千刀的不害臊起来,人家清白公子到让我想歪了。因为臆想到星远的婚事,金娘红了脸,羞涩地挎着放了桑叶的竹篮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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