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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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何员外的养蚕作坊回来,星远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若何员外能让他在私盐上分一杯羹,到是比做什么生意都强,虽说风险大了些,可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好友尉迟霏的舅父是两江总督兼盐运使莫哈尔,爹和莫哈尔颇有交情,只要我和尉迟霏知会一声,尉迟霏再和他的舅父莫哈尔说,谁会来查你贩卖私盐。星远踱到窗前,双眼出神的看着前方,喜客来客栈位于栖霞山脚下,此时正是落日余晖,美丽的栖霞山像镀上了一层金边,显得越发迷人。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就是想做出一番丰功伟绩吗,爹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可惜他不会变通,想要赚大钱就一定要官商勾结,何员外可以贩卖私盐,上头会没有人?在官场有几个是干净的?况且盐产自大海,朝廷凭什么不许百姓贩卖私盐?凭什么皇家能理直气壮的垄断私盐产业,而不许民间采盐?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去,我为什么要听从命运的不公而不做任何反抗。星远越想越激动,不禁手握成拳在窗台上捶了一下,连星遥敲门进来站在他身后都没有发现。

星遥见三哥一个人站在窗前发呆,因为背对着他,所以星遥看不见星远此时脸上激动的表情。

“三哥。”

“哦,是你,你怎么进来了?”直到听见星遥叫他,星远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刚才我跟赵忠的儿子赵勇聊了一会儿,赵勇也说何员外在养蚕上很有一套,特别是他手下的蚕娘个个都是养蚕高手,就拿刚才那个跟丈夫吵架的女子来说,经她饲养的蚕结的茧子雪白雪白,织进贡用的湖丝就得雪白的茧子加工后抽出的丝。所以我想若我们能得到何员外特殊的养蚕技艺,我们家的丝织品就能上一个档次,最好是问何员外买技术,当然我们也要许他好处,毕竟府上的生意多,随便让他挑一件去做。三哥,你看我的办法可行吗?”

星远背着手在地下来回走动,说:

“办法到是不错,想要得到人家的技术我们也得给人家一些好处,做生意讲的就是互惠互利。这何员外在我看来不过是个乡巴佬罢了,人虽然土,但却贼精贼精,当我们提议想入股他的养蚕作坊时他就故意说还得回去跟几个儿子商量,呵呵,他的儿子还不是听他的,他是早料到我们想要他的技术所以故做拖延,最好有我们来说用家里的生意跟他换技术,这个时候他肯定又要考虑考虑,为的是多些赚头罢了。”

当星遥跟星远这么说的时候,星远心里想的仍是贩卖私盐的事,他只敷衍星遥说再等等,也许过不了明天何员外自己憋不住了,会主动拿技术跟我们换生意。

是夜,何员外位于雨花台附近的府邸。

寂静的夜被一连串嘚嘚的马蹄声惊醒,束星远在夜幕的掩护下骑马只身来到何员外所住的府邸。下得马来,立即有看门的家丁走过来相问:

“你是什么人?黑灯瞎火骑着马儿在门口探头探头,我看你分明是个贼,识趣的话快给爷滚,否则给你一顿杀威棍吃。”说话的家丁毕竟年轻,也不看看束星远穿的是什么,戴的是什么,哪有贼穿戴得这么好的。

星远下得马来,笑道:

“劳烦这位小爷进去跟你们家老爷通报一声,就说束大公子到访。”边说,边把一枚沉甸甸的银元宝塞到看门的小厮手里。

看门的小厮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似的,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死劲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疼的差点叫起来,方才知道不是梦,手上拿的真是一枚银元宝。

“爷稍等,小的这就进去告诉老爷,阿忆,出来把爷的马牵到后院去,喂足草料好好照看着,爷请进,您先在门房里坐着,咱们家老爷这回子可能已经睡下了,小的要等进去之后才知道,可能要让爷多等一会,门房虽然简陋,但至少能有个椅子可以坐,总比像现在这样站着要好。”

“劳烦这位小哥了,我就在门房坐着等你的消息。”

“爷请,请。”看门的小厮拿了星远的银子一改刚才傲慢无礼的样子,变得无比殷勤。

此时何员外还没有安寝,敞着外衣半倚半靠在锦茵蓉簟上,黝黑的面颊呈现出一种春意阑珊的舒适,他年仅十五岁的侍妾刚走,何员外得到了某种满足,觉得艾大人向他推荐的药真是神了,有种回到二十年前的感觉。就在这时有人进来通报:

“老爷,束大公子想见您。”

“哦。”何员外略带惊异的哦了一声,心下盘桓,这么晚了束大公子找我干什么?

“让他进来,去书房等我。”何员外懒洋洋的说,同时唤来另一名侍妾服侍他穿衣。

星远来到书房,这才开始真正惊讶于何员外的财富,屋子中间放着几把大紫檀雕座椅,海棠式洋漆小几上放着一对联珠瓶,几上放一个三尺高的青绿石古鼎,大雅款黄地粉彩花鸟纹四足花盆里插着几支菊花,洋漆架上的古董琳琅满目,特别惹眼的是一个成窑美人耸肩瓶。

老家伙隐藏的够深的,光看外表还以为是一个土财主,没想到家里的摆设这么考究,看来他在贩卖私盐上进账不少,星远想。

“哟,束大公子。来人呢,怎么还不快奉茶,真是些没眼色的东西,竟让束大公子干坐着,连杯茶都不倒上来。”就在这时何员外满脸堆笑走了进来,见了束星远忙命下人上茶。

他还是如白天时的打扮,皂布长衣换作粗布短裳,脱了刚才还穿在身的用上等湖丝织而成的锦衣。

“何员外,在下星夜前来,有冒昧失敬之处还请员外见谅。”星远笑着给何员外作了个揖。

“束大公子大驾光临,简直蓬荜生辉,说那种话真是太见外了,老朽买了府上的地,两家就是自己人了,今后只要束大公子高兴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何员外发现束小公子没有跟大的一起来,心里就多了一个弯,觉得这位大公子今天晚上肯定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何员外请束星远坐下,束星远说明来意:

“实不相瞒,在下冒昧到访,是想跟何员外做一笔稳赚的买卖。”

何员外精明的眸子诧异的看向束星远,心想,我就知道他有备而来,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只见那姓何的老人精呵呵笑了笑,说:

“束大公子就不要唬老朽这个乡下老头了,世上哪有什么稳赚不陪的买卖,束大公子可真会开玩笑。”

好一个精乖老头,看来我不点明了说他会装糊涂到底。星远笑着一字一顿的说:

“何员外应该知道我说的世上稳赚的买卖是哪一笔。”

“束大公子这么说老朽就越发糊涂了,还请束大公子明示。”何员外心里暗骂束星远,他定是知道我贩卖私盐的事,否则怎么有此一问。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上去相貌堂堂的一个人,又出生商贾世家,居然看上了我干的这等买卖。若他执意要插一手,我到也不好阻止,万一他急了,把我的事抖出去那就麻烦了。虽然上头有莫哈尔撑着,但有多少双眼睛盯在私盐上,有多少人想莫哈尔倒台,他们自己来赚这票买卖。

“哈哈,何员外干嘛对我打马虎眼,在下是把你当朋友看的,没想到何员外竟然如此见外,好吧,既然何员外跟在下弯弯绕,在下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有一个朋友叫尉迟霏,他的舅父是两江总督兼盐运使,我这么说何员外应该清楚了吧。”星远笑看着何员外,何员外被他看得浑身发麻,星远见何员外尴尬的笑着,假咳了几声,说:

“束大公子的意思是想——”何员外说到这里故意拖长尾音,深沉的朝束星远看去。

束星远笑着点了点头,说:

“何员外果真是个聪明人,在下只稍作提示就豁然开朗,看来这笔买卖在下跟何员外做定了,何员外你说呢?”

何员外呵呵笑了起来,拿起茶盅的盖子在杯口刮了刮,沉声道:

“束大公子难道不知道这是刀口上添血的买卖吗?弄得不好是要人头落地的。”

“其中道理我自然明白,不用何员外提醒,况且我们还有莫哈尔这棵大树,何员外这么多年下来都能安然无恙,难道我的加入就会搅了你们的清净不成?”

“束大公子说笑了,你如何会搅了我们的清净,此话着实说重了。”何员外笑道。心里却对束星远恨得什么似的,猴崽子,给你分去一杯羹我们的利润就少掉一份,不让你插手又恐你倒打一把,真是晦气,我竟摊上你这尊瘟神。

星远伸手拍了拍何员外的肩,笑道:

“大家生意大家做,我们家的财势想必何员外不会不知道,有我在那里撑腰保管生意蒸蒸日上,定会比从前更赚钱,获利自然是丰厚的,不过在下发现何员外的样子似乎还不爽利,若何员外觉得为难,在下也不会勉强。”

“束大公子误会了,老朽没有嫌弃束大公子的意思,谁都知道做生意本越大赚的利润就越多,有财力雄厚的束大公子参股,老朽想咱们稳赚不陪的那门生意定会越做越大,老朽对束大公子感激都还来不及,如何会不高兴束大公子参股,束大公子确实多虑了。”何员外不愧是条变色龙,心里骂了束星远十八代祖宗,说话的样子却无比谦恭,让人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星远暗自得意这毕竟是个乡下老头,利害关系居然这么算,说到底还是束府的银子压倒了人家,在利益面前没有几个人抬得起高贵的头颅,我的参股对私盐生意说不定会带来前所有为的钱途,这个乡下老头就算再没有见识都想象得到。

跟何员外的这笔买卖暗中做成了,两个人签了文书,经后也好有个凭据,待束星远前脚刚走,何员外就把文书扔在地下不要命似在文书上连踩了几脚:

“敢跟老子抢生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给我把林管事叫来。”这么晚了老头子找林管事有何贵干,林管事是他的心腹,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他很少派林管事去做。

不一会儿林管事就到了,见了何员外,说:

“老爷找小的过来,有何吩咐?”

何员外翘着二郎腿坐在紫檀木官帽椅上,老半天不出声,他不出声,林管事也不敢开口,跟了老头子这么久,瞧现在这番光景林管事知道他肯定正在气头上。

好好的私盐生意让姓束的横插一手,这究竟是个什么事呀,束星远的加入意味着利益分配的重组,蛋糕还是这么大,如今多了一张嘴吃,自己不就要少吃一口了吗,何员外是一个浑身充满铜臭味的精乖商人,他绝对不能容忍别人瓜分他的利益。说起来他跟两江总督莫哈尔从未见过面,每次都靠艾大人联系,何员外把贿赂款给艾大人,艾大人再给莫哈尔,铁三角关系既牢靠又稳妥。艾大人官讳艾明,如今在道台任上,是按察司的分巡道,说起来艾明的官职还是束星远的爹束梦清给他捐的,三年前束小公子玩弄了艾明的女儿艾菊,艾菊至今下落不明,艾明要告到大理寺去,束梦清依靠自己的关系给他捐了官,艾明乖乖闭了口,再不提要告束府的事。原先束梦清只不过是穷地方的一个知县,他也算是靠读书取仕的,以他的背景家室想做分巡道简直比登天还难,如今有人给他捐官,权衡利弊之后艾明决定不再追究束家的过错,只安心当他的道台大人。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事也合该束府倒霉,何员外知道尽管束梦清花钱给艾明捐了官,艾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已经放下成见,可他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如今更有了秋后算账的想头,艾明已经不止一次在何员外面前提过,等他们家艾芳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就替艾菊报仇。艾芳是艾明的侄女,三年前参加小选,不幸选入废太子府中当宫女,没想到后来圣上恢复废太子的太子之位,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不久前生了个儿子,那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高兴之下太子扶艾芳做了贵人。真是朝中有人好说话,艾明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在何员外看来,艾明收拾束府是早晚的事。如今他手上还多了一张王牌,那就是束星远刚才写的贩卖私盐的文书,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通常做这种风险系数太高的买卖是不跟人签合约的,何员外让束星远签下合约就已经在陷害他,可惜束星远还完全蒙在鼓里。

“林管事,你把这样东西交给艾大人,若他问你你们家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回答,我们家老爷一切听凭艾大人吩咐,无须我的信件和口谕,艾大人自然明白,你去吧。”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传话。”

待林管事走了之后,何员外脸上的神情无比阴郁。

金陵之行进行的十分顺利,卖了荒地,整理了良田,办完这些事,星遥急着赶回去,星远故意逗他:

“不多玩几日吗?这里的姑娘可不比咱们苏州的差。”

星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

“三哥又打趣我,我早就收了那个心了,你看我来的这几天出去玩过吗?到是三哥的行踪有点飘忽,昨天晚上我睡到半夜睡不着,想找你下棋,发现你不在屋里,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去——”星遥暧昧的神情让星远觉得有些尴尬,他嗫嚅道:

“你三哥我像那种人吗?”

“三哥,虽然咱们是亲兄弟,可有的时候我怎么觉得不了解你,是不是你书读的比我多的缘故?”星遥是有点看不透星远,感觉星远离他很远,又感觉两个人之间像是隔着些什么,总之一句话,星遥老觉得星远这个人朦朦胧胧的。不过他是这样跟自己解释的,可能三哥是个读书人,我是个粗人,我们属于两种人,所以我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星遥是真的没有看懂星远,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兄弟之间的差异会越来越大,此时的星遥根本不知道去揣摩人心,他以为三哥各方面都比自己强,对三哥星遥是崇拜的。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喜客来客栈外面,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客栈门口已经徘徊了很久。她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一只脚刚跨到门里就又缩了回去。看她的衣着打扮不像住不起客栈的人,为什么这般畏畏缩缩,难道怕进客栈吗?金娘就这样在客栈门口一直逡巡到天黑,她臂上挎了个蓝印花布的包裹,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大束公子。”束星远正好下楼,他听见有人好像在叫他,循声望去,见叫他的人是站在客栈门口的一个陌生女子。星远早就把金娘的样子忘了,所以当他看见金娘的时候居然没有认出来。

金娘打听到从苏州来的两位束公子住在喜客来客栈,慕名而来,她做好了离家出走的准备,见到束星远原本想叫束大公子,但激动之下叫反了,变成大束公子,金娘自己也觉得好笑。

“请问你是——”星远打量着金娘,感觉这个女人有几分面善,像在哪儿见过,只是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金娘笑了笑,随即羞涩的低下头,微红着脸,道:

“那天在养蚕作坊小女子和公子有过一面之缘,难道公子忘了?”

“养蚕作坊?”星远努力搜索记忆,方才想起,是在那里见过她,当时和丈夫吵架的女人不就是她吗。星远见金娘的样子怪怪的,手上还拿着包裹,自己跟她素未平生,她怎么会找上自己?

“姑娘这是干嘛?”就在星远左思右想之际,金娘忽然对他跪了下来。此时虽说已是掌灯十分,但客栈里面仍有不少人走动,星远感觉很多双眼睛正盯着他。

“公子,小女子已经走投无路,如今只有公子能救小女子,望公子大发善心,救小女脱离苦海。”金娘说的没头没尾,叫星远听得一头雾水,赶紧扶起她,把她拉到僻静处细问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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