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寒风里的星遥满脑子想的是婧姝的脚怎么会受伤的,难道自己不在家这几日,婧姝吃了很多苦?是啊,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她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鸡蛋里挑骨头也要寻一些由头出来为难婧姝。况且现在当家的人是婧姝,正所谓当家人恶水缸,各自都有各自的利益集团,什么地方稍微做的不好,就会成为人们攻击的焦点。试想,婧姝柔弱的肩膀要挑起多么沉重的一副担子。
星遥慢慢转过身,挂在廊檐下面的两盏灯笼发出羸弱的光,此时过来一个人,此人手上拿着一根很长的竹竿,只见他把灯笼从廊檐上取下来,换了一根蜡烛,重新挂上。烛火比刚才亮多了,可是风依然很大,吹得两盏灯笼左右摇晃,星遥迎着盈盈的灯光走过去。
“四少爷。”下人手上拿着长长的竹竿低头站在那里,见星遥过来,唤了他一声。
“嗯。”星遥嗯了一句已经走了进来。
婧姝在屋里听见星遥和下人说话的声音,忙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等星遥挑开门帘进来的时候,婧姝正好抬头朝门口看去,夫妻两个的目光短暂的对视了一下。似乎谁都不想过多的注视对方,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星遥走到婧姝跟前,黯淡的烛火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轻声咳了咳,开口道:
“你的脚怎么了?”
婧姝知道他这么问是因为刚才听见自己和小丫头之间的对话,婧姝淡然的说:
“扭伤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星遥低头去看婧姝的脚,它们规规矩矩放在地下,给人一种静谧的感觉,此时星遥脑海里浮现的是婧姝修长的双腿,他的心一紧,有一种刺痛的感觉,这么美的一双脚怎么就受伤了。想到这里,星遥忽然蹲下身,拿起婧姝的右脚问她:
“受伤的是这只脚吗?”
婧姝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自己在星遥面前已无需羞赫,但当星遥的手一碰到她的脚踝,婧姝还是本能的想把脚收回去。她朝星遥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星遥抬头看着婧姝,见她朝自己点头,就知道受伤的是这只脚,接下来星遥做的举动大大出乎婧姝的意料,只见他一手托着婧姝的脚,另一只手已经开始脱去穿在脚上的鞋袜。婧姝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被星遥托着的那条腿更是绷得紧紧的,因为过度紧张,连呼吸都有点急促。当一只又白又瘦的脚光溜溜的裸露在外时,她的脸不自觉的微微泛红了起来。
这只脚长得实在美丽,腿的曲线十分优美,就像一串音符,随时都会弹出悦耳的曲子似的。如果星遥是一位画家,肯定会用神奇的画笔把它分毫不差的描摹下来,尽管星遥不是画家,但他却是一个懂得欣赏美的人,当看到洁白细腻的脚踝上一块紫黑色的瘀痕时,星遥就用大拇指去轻轻摩挲那块瘀紫。婧姝觉得被星遥摩挲的地方痒痒的,但是她不敢出声,也不敢把脚缩回去,惴惴的坐在炕沿上,因为羞赫,脸上的红晕比刚才深了。
摩挲了会儿,星遥像是呢喃似的说: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会扭伤的。”说着,星遥已经给婧姝穿上鞋袜,因为他觉得婧姝的脚有点冷,生怕她冻着。
“是我自己笨,不小心扭伤的。”说到这里,婧姝见星遥正在给她笨手笨脚的穿袜子,尽管星遥的样子笨拙,但却一脸认真,婧姝心下一暖,笑道:
“我自己穿吧。”说着把脚缩了回来。
“不行,我来给你穿,是我脱掉的就应该有我来穿。”星遥说的正色,几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的对婧姝说,虽然说话的语气有点生硬,但婧姝心里还是受用的,乖乖的把腿伸好,尽量配合他把鞋袜穿好。
毕竟是大少爷,从来都是别人服侍他,他哪里知道怎么服侍别人,一只袜子足足穿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算这样,束袜口的带子还是被他打成了死结,婧姝心想,待会要是想脱下来可就麻烦了,死结比活结难打开的多。等把鞋也穿好之后,星遥长舒一口气,站起来,脸上带着好看的笑,对婧姝说:
“行了,穿好了。”
婧姝朝他温和的笑了笑,低头看脚上的鞋,动了动脚趾头,有一种新鲜感。星遥带着得意的口吻说: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婧姝抬起头,看着笑的灿烂的星遥,点了点头,说:
“手艺不错。你既会给我梳头,又会给我穿鞋,越来越能干了。”
婧姝的话带点夫妻之间常有的调侃的味道,星遥嘻嘻一笑,在婧姝边上坐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说:
“以后不许你再把脚扭伤了,知道吗?”
婧姝略显羞涩的点了点头。星遥捧起婧姝的脸,在心里问自己,我喜欢这个女人吗?我对她了解多少?当在心里这么问的时候,星遥马上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想,束星遥你太混蛋了,你看她长的多美,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上她。至于了解这种事可以在日后慢慢磨合,不是一定要了解才能在一起,不了解就要分开。
婧姝不自觉的慢慢后仰,星遥的鼻息呵在她脸上,心砰砰跳了起来,手抓在炕沿上,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感觉腰上被一只大手揽住了,这只手一挨到她的腰就向背脊上摸索,从肩到后颈,再从后颈到肩到腰,最后到腰再下去一点的地方。手在腰下面的地方停了下来,星遥的呼吸变得急促,呵在婧姝脸上的气息开始加重,觉得脸上有点毛楂楂的,星遥的吻轻如雨丝,婧姝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原本抓在炕沿上的手开始移到星遥身上,婧姝轻轻环抱住星遥。
夜越发深沉了,婧姝许是真的累了,安静的躺在那里,星遥睁着眼睛枕着自己的手半躺半坐着,他看着睡的像只小猫似的婧姝,心里生出无比怜爱,伸手轻抚着婧姝白皙光滑的面颊,婧姝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星遥马上把手移开,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婧姝。他躺下,皱着眉看着天花板,烛光把他的脸照的有点诡异,一半亮一半暗,额头上有一个暗沉的光影,那是梳妆台上的铜镜在他额头的反射。
这一夜星遥想了很多,他反思,设想,自责,纠结,徘徊,彷徨,尽管如此,但还是找不到一把可以打开心结的钥匙。他侧过身,看着依然熟睡的婧姝,轻轻叹了口气,他痛苦的闭上眼睛,面前浮现的是七夕那天晚上的情景。女扮男装的婧姝俨然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样,从看到婧姝的那一刻开始,星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你为什么要生得这么美,你生得这么美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还要有一颗善良仁慈的心,你生得这么美,还有一颗善良仁慈的心也罢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聪明,婧姝你太完美了,我在你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缺点。我束星遥何德何能,能娶到你这样的女人做我的妻子,我真是何德何能啊。”这么想着,星遥把头埋到自己的臂弯里,眼中有泪光闪烁,脸上的神情显得很苦涩。
说起来那天晚上你遇到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三哥,其实早在娶你以前,我就知道三哥喜欢你,他把你的画像藏在衣袖里,日日带在身边,有一天来我屋里跟我说话的时候,画像不小心从衣袖里滑了出来,尽管画上的人是公子打扮,但我一眼认出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捷足先登的人是我,三哥比我腼腆,他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像我这样,去跟娘说想娶你为妻。娘从小最疼我,对我说的话一向都是言听计从,三哥去跟娘说想娶你,娘肯定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只有我说娘,娘才会听。三哥和我比起来,我的优势太明显了。
自从把你娶进门之后你和三哥之间半遮半掩,半推半就,这些我全都知道。我只不过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更不想令大家难堪,当然还有一点点私人的原因,那就是我好面子,不愿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妻子背着我喜欢另外一个男人。
是的,婧姝,长久以来你心里爱的人都是三哥,我从你的神情上已经看出来了,你和三哥是一样的人,你们都断文识字,都知道压抑自己内心的感情,都内秀文雅,都不肯随意表露自己的心绪,今天我不得不承认你和三哥才是同一路人。
想到这里,星遥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他深深的闭了下眼睛,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星遥深呼吸了一下,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拂去贴在婧姝额头上的一缕头发,婧姝长长的睫毛又轻轻抖了一下。星遥替婧姝掖了掖被子,吹熄桌子上的蜡烛,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只听“喵”的一声,花猫在外间喵叫,天已经很晚了,而躺在那里的星遥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原本是一个快乐的人,从来没有失眠过,更不知道失眠的滋味是什么,然而今天晚上星遥失眠了。他不敢翻身,生怕吵醒熟睡的婧姝。
在黑暗中星遥继续睁着眼睛想事情,他越想越累,觉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尽管这样,他还是无法入眠,脑子里全都是画面,心里想的东西就更多了,从一个问题切换到另一个问题,弄的星遥疲惫不堪。婧姝匀称的呼吸声让他觉得此时她睡得正熟,只要婧姝睡得着就好,这是星遥得到的最大的安慰。
第二日早上林氏才知道四少爷昨天晚上从广陵回来了,几天不见儿子,林氏甚为惦念。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左侧鬓角的头发有点不服帖,让瀮烟拿桂花油过来,瀮烟从花瓣形瓷瓶里倒了些许桂花油在篦子上,林氏自己拿着篦子抿了头发,觉得满意了,让瀮烟把一柄玉钗给她钗上。
“既然遥儿是昨天晚上回来的,肯定回来的很晚,否则就会到我这里来请安,这孩子虽说有点毛手毛脚,但心是善的,也知道孝顺母亲,我平时若有什么不称心,他都知道,会变着法子逗我开心,见我笑了他才觉得好。”想起儿子的好,林氏脸上笑开了花。
瀮烟知道太太最疼四爷,见太太这么说,乐得附和她:
“我们底下的人一直说四爷没心没肺,谁见了都不怕,他也常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说,他不要别人怕他,用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去压人家,这是最没有意思的。虽说这话说的不错,但太太仔细想想,将来四爷要是继承了祖业,不拿出点威风来弹压几个刁蛮的,奸猾的,促狭的,狂妄的奴才,谁会服他?”
瀮烟说四爷继承了祖业,这句话最上林氏的心,只见她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
“我最知道我这个儿子,平时乱七八糟,要是真的碰到了事情,他还是懂的分寸,知道该怎么做。就算他不知道,也有他的媳妇提点着他,他那媳妇的心可细了。”
提起四少奶奶瀮烟不得不服,短短几个月时间相处下来,瀮烟发现四少奶奶柔中带刚,刚种有柔,平时她都是客客气气待人,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四少奶奶笑起来真的很美,底下的人都说真像挂在老爷屋里的画上的美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也是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该罚的罚,该训的训,真正做到了恩威并施。
“太太,现在四爷回来了,说不定太太很快就会抱上孙儿了,到时候太太还要疼四爷和四少奶奶。”瀮烟也是为了讨好林氏所以才这么说,这几天瀮烟见太太老唉声叹气,瀮烟也不敢问太太出了什么事,后来旁敲侧击从别的渠道了解到原来太太心急四少奶奶的肚子为什么迟迟没有反应。
“哎——”听了瀮烟的话,林氏又叹气。
“想当年我和老爷成亲还不到两个月就有了彩新,我算是易得的,四太太就难了,她只比我晚进门半年,却在五年之后才生下七小姐,可能各人有异吧,我也不强求,若有的话我反正已经都替他们备下了,若没有的话,老实说这种事情也急不来,就算急也没有用,这还得要看缘分。”林氏嘴上这么说,心里毕竟还是担忧的,想,婧姝不要像四太太一样,成亲五六年才生下第一个孩子。
瀮烟见太太脸上的神色懒懒的,连眉头也皱了起来,就知道她正在为四少奶奶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发愁。瀮烟话锋一转,对林氏道:
“大太太没有跟四爷一起回来,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长贵家的,她到四少奶奶屋里去拿专治扭伤的药方给他儿子,长贵家的看见我,就说咱们家大小姐有喜了,大太太高兴的什么似的,特地回会稽看大小姐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太太你看,连咱们家大小姐也有了,我想太太很快就能抱上孙儿了。”
林氏“哦”了一句,对瀮烟说:
“咱们家大小姐有了,大小姐嫁过去已经有五六年了,肚子一直不见动静,现在终于有了,难怪大太太会高兴成这样,去女儿家看看女儿也是应该的。”
瀮烟道:
“可不是。只是还要辛苦一下我们家四少奶奶,大太太不回来,这个家还得四少奶奶继续当下去。”
林氏边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说:
“是啊,我看四少奶奶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上次病了之后,整个人瘦了一圈,这样的身子想要孩子可就难了,等大太太回来了她肩上的胆子也轻了,该她管的事情也少了,如此就可以好好给她补补身子,等身子好了,什么也就都好了。”
瀮烟笑了笑,想,你的心思还不是被我猜中了,早就想做祖母了,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瀮烟一直都在林氏屋里服侍,自从上回长贵家的想把她的内侄配给瀮烟,被瀮烟一口回绝了之后,如今见到长贵家的,瀮烟不是找借口走开,就是假装没看见,绕道而行。今天早上遇到长贵家的,瀮烟原本也想避开的,但无奈已经被她叫住了。长贵家的除了对瀮烟说大太太去了会稽要过些天再回来之外,还问她上次的那个事考虑的怎么样了,瀮烟低着头不说话,长贵家的就有点气恼的意思,冷道,姑娘可要想清楚,过了这村就没那店,如今想找个好夫婿比登天还难,我那侄儿有什么不好,要被姑娘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姑娘若再不答应,我可就要传出去了,八成姑娘是看上四爷了,也有可能是三爷,自古嫦娥爱少年,姑娘的心思我懂——。在说到懂这个字的时候,长贵家的故意拖长尾音。
听了长贵家的说的话,瀮烟有一种被人扒光衣服的感觉,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急的哭了起来,边哭边说:
“你这嬷嬷干嘛平白无故冤枉人,我什么时候说我看上四爷了,我又什么时候说我看上三爷了,就凭你一张嘴难道别人就会相信吗?我一向都行得正站得直,岂是你几句污蔑的话就能把我往泥淖里带,你若敢那样,我就告到四少奶奶那里去,让她给我做主。”
长贵家的见瀮烟把四少奶奶抬出来,冷哼着说:
“现在四少奶奶成了香饽饽,你也四少奶奶,我也四少奶奶,好像她有多能耐似的,再能耐难道还能比太太能耐,比太太大?”长贵家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尖细,好像是吊着嗓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