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姝看了冷小妹写给她的信后淡然的笑了笑,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他始终偏激的觉得星遥将来会背叛她。看着信上端正的小楷,婧姝想:
“这场婚姻本来就不是我自己的选择,那是星遥的决定,既然他看上我,就说明我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说不定星遥真的会像冷小妹说的那样背叛我,说不定不会,因为人是会变的,如果那样,我也不应该悲伤,人是为了自己而活,不是为别人而活。”
冷小妹可能没有想到婧姝居然是这么豁达的一个女子,当年如月的事对他的刺激太大,以至于使他认为姓束的人全部都像束梦清那样,只会玩弄女人,特别当他看到婧姝是一个出尘脱俗的美女时,更加坚定了他那种偏激的看法。
然而事情往往有戏剧化的一面,就在婧姝慢慢爱上星遥的时候,星遥不知怎么的竟然发现自己躺在花婷秀的床上。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开始说起。
婧姝这几天一直住在娘家,星遥到是每天都会去看望妻子和岳母,这天夜里吃过晚饭从姚府出来,星遥原本想回家,没想到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斜刺里蹿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咦,那不是董胡子吗,两个久未碰面的好朋友一见面就觉得有说不完的话要说,于是董胡子提出找一个地方聚一聚。星遥提议去槐花楼,那里菜式新颖,姑娘唱的曲也好听,董胡子只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可供两个人小酌几杯薄酒就行,无需华丽和热闹,于是董胡子想到一处所在,花婷秀的香闺。因为星遥先前和花婷秀好了几年,如今他自己又娶了妻子,只想一心一意对婧姝,婉拒了董胡子。如此董胡子就不开心了,说星遥重色轻友,有了娘子就把他这个老朋友抛之脑后,说完扭头就走。星遥想想和董胡子到底是十几年的朋友,况且他刚从外地回来,诚心诚意邀约自己喝酒,如果拂了他的意,传出去到显得自己不够哥们义气。尽管去的是花婷秀的香闺,但只是喝酒别的什么都不做,又有什么关系。于是星遥追上董胡子,拉着他往回走,说,刚才是我造次,还望兄弟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我已经知道错了,现在就跟你去花婷秀那里喝酒,不过有言在先,小酌几杯之后我就要回家,如果你还想逛妓院什么的就请你自己去,在下不奉陪。董胡子满口答应,高兴的说,这才是咱的好兄弟呢。两个人骑马朝花婷秀的香闺而去。
说起花婷秀的香闺当年还是星遥和满次等人出资给她置的,屋子不大,却清幽干净,位于胡同深处,因为边上种了几棵石榴树,满次等人给花婷秀的香闺取了一个诨名叫石榴坊。
此时已是隆冬时节,石榴树早就枯萎了,当董胡子和星遥骑马过来的时候,两人闻到一股清雅的兰香,只见董胡子骑在马上嗅着鼻子对星遥说:
“我感觉老宋在里面,只有他会送兰花给花大姐。”因为花婷秀的年纪在董胡子等人之上,平时他们都叫她花大姐。
星遥已经从亮着灯火的窗户的剪影上看到满次的身影,他诡异的笑了笑,说:
“非但老宋在屋里,满次也在里面。”
“哦!”董胡子翻身下马,冲着院门高声喊了起来:
“花大姐在家吗,你远房表哥来看你,还不快开门?”
里面的花婷秀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董胡子,她对满次和宋恂笑道:
“我远房表哥来了,我去开门。”
满次摇着手上的扇子,打趣道:
“你大江南北的表哥多,我猜这个是从安徽来的。”
花婷秀没好气的横了满次一眼,气道:
“就你最促狭,恐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卖笑似的,一天非得提醒上几遍。”
宋恂见花婷秀气恼满次,催她快点到门口去看看,究竟是谁来了。替董胡子和星遥开门的是花婷秀的贴身丫头宝儿,董胡子先进来,花婷秀见了董胡子笑道:
“我早就听出是你的声音,还说什么远房表哥?你到是说说看远房表哥在哪儿?”
董胡子伸出一根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说:
“远房表哥在那儿。”
说着星遥走了进来,花婷秀见了星遥一阵欣喜,但不知为何眼圈却红了,在这些人里面花婷秀最喜欢的人是星遥,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这个冤家了,听说他还娶了妻子,想想先前和他的好,又想想像她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抛弃,花婷秀顿时百感交集,扑到星遥怀里,伸出秀拳轻轻捶打星遥。
“你这是怎么了,我一进来你就打我,好像我欠了你什么似的,你如果不欢迎我,我就走了。”说完星遥转身就走。
花婷秀哽咽道:
“你给我站住。这大半年的你都死哪里去了?有了新妇就把我忘了,我懂了,你原来也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主。”
星遥根本没有把花婷秀的话放在心上,见她红着眼圈气鼓鼓的数落自己,嘻嘻笑道:
“爷最近忙,没空过来,今儿个好不容易得空来了,还不快点把好酒好菜拿出来招待爷。”
花婷秀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星遥,虽然恼他,但见到他心里还是欢喜异常,嘴上啰啰嗦嗦,可酒菜很快就摆了上来,见星遥来了,还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星遥最爱吃的麻婆豆腐。等麻婆豆腐上来之后,满次用筷子指着盘子里的豆腐,啧着嘴道:
“人家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董胡子大咧咧的边啃手上的鸡腿,边说:
“人家是丈夫,待遇自然比我们要好。”
星遥见董胡子说出这么不经大脑思考的话,用筷子敲了敲他的脑门,说: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对你不客气。”
宋恂笑道:
“胡子,这次真的是你说岔了,人家在家里藏了一个如花美眷,一心要做好好先生讨好家里那一个,你怎么能说这话委屈人呢?”
董胡子用油腻腻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狐疑道:
“老束难道不想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吗?一个待在家里,一个养在外面,大家互不相干,岂不妙哉?”
星遥差点被董胡子气死,他起身离座,“啪”的一下把筷子掷在桌子上,怒道:
“我不吃了,你们慢用。”
满次见星遥真的动了气,边数落董胡子,边按星遥在椅子上坐下:
“胡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都是口无遮拦,说到哪儿算哪儿,咱哥几个好久都没有聚了,胡子好不容易从外地回来,你居然要走,这不是太不给兄弟面子了。”
星遥在满次的劝说下终于肯重新坐回到酒桌前,几杯水酒下肚,情绪全都高涨了起来,吃到一半的时候星遥提出要回家,无奈被其他几个强按在椅子上不让他走,星遥无法,只能重新坐下,心想我只喝一杯就走。满次等人正在兴头上,况且几个人确实很久都没有碰面了,胡子刚从安徽回来,星遥刚从江西回来,连宋恂也去过山东了,一时之间话题越来越多,各地的风土人情正是下酒的好菜,不知不觉间人已醉了。
第二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觉得帐子的颜色怎么变成了绯红色,想,婧姝一向都不喜欢大红大绿的东西,怎么忽然性情大变,弄了顶红的晃眼的帐幔挂在那里。
“婧姝,婧姝。”星遥含含糊糊叫着婧姝的名字,此时他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睡在谁的床上。
花婷秀挽了一个慵懒的美人髻,身上只穿了中衣,腰间束了根桃红色的缎带,正好勒出苗条的纤腰,走起路来如风中弱柳,显得婀娜多姿。花婷秀齿白唇红,一双桃花眼极尽魅惑,见星遥像是要醒转的样子,走到床前看他,伸出纤纤玉手轻抚星遥的面颊。半睡半醒的星遥感觉脸上痒痒的,睡意消去了大半,睁开眼一看,见婧姝正对着他笑,可是婧姝从来不会描美画翠,更不会在眉间画花田,再仔细一看,啊,她不是婧姝!
星遥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赤裸上身,而花婷秀身上也只穿中衣。
“唉。”星遥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捶了一下床,起身穿衣。
花婷秀还沉浸在昨夜的温存中,她柔声细气的对星遥说:
“吃了早饭再走吧,我已经让宝儿做了你最爱吃的——”花婷秀话还没说完,就被星遥冷酷的打断了,只见星遥带着怒气对她说:
“昨天晚上的事不许说出去,记住谁都不能说,包括满次他们。即使有人问起,你也说我没有在你这里过夜。”
花婷秀深感委屈,昨天晚上的缠绵悱恻仿佛就在眼前,今天早上就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待她,花婷秀虽说是风月场中的人物,但因为生得好,别人对她除了奉承还是奉承,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再想想先前的星遥可不是这样的,对自己可好了,每次在她这里过完夜总会吃了早饭再走,两个人有说有笑,别提有多开心,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容易消逝,花婷秀无法接受现在的星遥,她忍不住掉下了委屈的泪:
“四爷这是怎么了,一早起来就用这种态度对奴家,奴家对四爷是真心真意的,四爷还没有成亲那回是怎么对奴家的?如今又是怎么对奴家的?奴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四爷也变得太快了吧,昨天夜里还百般逢迎,才过了一个晚上四爷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居然用一张冷脸对奴家,四爷伤透了奴家的心,呜呜呜——”
星遥丝毫都不理会嘤嘤啜泣的花婷秀,他感觉天都快塌下来了,如果让婧姝知道昨天晚上他是那样过的,婧姝肯定恨死自己,星遥实在不想看到婧姝难过,哪还有空理会哭哭啼啼的花婷秀,穿好衣服之后头也不回朝外面走去。
“四爷,四爷你等等,四爷。”花婷秀顾不得什么,穿着中衣追了出来。
星遥跑得快,她哪里追得上,等她追到门口,星遥早就攀鞍上马,绝尘而去。
“姑娘快回来,外面冷,你还没有穿衣服呢。”宝儿见花婷秀穿着单衣服就出去了,就拉她进屋,花婷秀哪里肯进屋,一直朝星遥骑马离去的地方看着,哭道:
“四爷不要我了,他以后再也不会来我这里了,呜呜呜——”
宝儿原先在妓院里给姑娘当女佣,看惯了这种场面,并不以为忤,劝花婷秀说:
“男人都这样,姑娘又有什么好伤心难过的?快进屋吧,外面冷,姑娘穿的又少,小心生病。”
花婷秀脸上泪痕斑驳,木讷的站在那里,呢喃自语:
“他和别的男人不同,他是我用心爱过的。”
宝儿比花婷秀现实多了,在她看来所有来青楼玩乐的男人没有一个是真心的,她觉得姑娘傻,居然会对人家捧出一颗心去。不过现在不是数落姑娘的时候,赶紧劝她进屋才是正经,如果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宝儿对花婷秀说:
“人家要走,咱也拦不住,姑娘还是进屋吧,外面冷,若冻出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花婷秀被宝儿拉到屋里,一个人流了一上午的眼泪。
再说星遥出了胡同之后,道路变宽了,于是就纵马疾驰,此时星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担心会被婧姝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同时又悔恨不已,其实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大不清了,只记得喝得摇摇晃晃之后被花婷秀搀扶到内间,接着他就开始迷糊,一忽儿觉得是跟婧姝在一起,一会儿又觉得怀里的人是花婷秀,就在一半清醒一半糊涂的时候,他睡着了。
“该死。”星遥责怪自己做了错事,同时又觉得对不起婧姝,很想去补偿她,于是就在心里发誓会一辈子对婧姝好,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
束府,柏园,正房。
林氏屋里传出欢乐的笑声,昨天是高员外的夫人六十大寿,那高员外是近几年发起来的爆发户,听说在广西那边做棺材生意发了财,但好像得罪了什么权贵,于是举家迁徙到苏州。束府是苏杭大户,自从来到苏州高员外就开始跟束府拉近关系,老爷七十大寿的时候高家送的贺礼能堆成一座小山,如今高夫人六十大寿更是不惜血本请了苏杭、江浙等地的富户前来捧场,林氏也被邀请了。她原本不想去,一方面看不起高家是爆发户,另一方面她不喜欢那种场面,无奈高夫人三请四请,到了寿诞这一天更是派出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请林氏去,林氏觉得如果再不给面子就不好,于是带着香香去了。
此时香香头上钗金戴银,又把脸图的猴子屁股似的,身上更是绫罗绸缎穿了里三层外三层,她这是在学昨天高夫人的妆扮。彩新已经笑岔了气,倒在炕上,捂着笑疼了的肚子,说:
“表妹夸张了,那高夫人怎么会是这个打扮,这哪里是大户人家的夫人,竟成了戏园子里唱戏的了”
香香见彩新不相信,拉着林氏的手撒娇:
“姨母你说,我的妆扮到底像不像高夫人?”
林氏笑道:
“彩新别不信,高夫人真的是这么个打扮,我见了差点笑出来,一直忍着,等到了家里才和香香两个放声大笑。”
有了姨母的证明,香香对彩新说;
“姐姐不信我,总该信你娘吧?连你娘也这么说,姐姐如果还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彩新点着头笑道:
“信了信了,只是这样的人也太滑稽了。”
彩靳也说:
“是滑稽,不过我想那高夫人自己未必觉得。”
林氏道:
“她自己是不觉得,十个手指上戴满了戒指,脖子里的项链都有手臂那么粗,屋子里的摆件不是金就是银,说出来怕你们又要不相信,连用的餐具也全都是金的,如果金子能吃饱肚子,我觉得他们会把金子当饭吃。”
“姨母说的太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香香道。
就在这个时候长贵家的走了进来,她见娘几个有说有笑,知道肯定在说有趣的事,笑道:
“看你们笑的这么开心,说给我听听,也让我乐呵乐呵。”见香香穿成那样,长贵家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表小姐这是干嘛?难道在表演戏文给你姨母看?”
香香转了个身,对长贵家的说:
“贵嬷嬷觉得我这身装扮怎么样?昨儿个见到的高夫人就是这么打扮的。说起来贵嬷嬷刚从四表嫂的娘家回来,四表嫂的娘到底得的什么病?如今可好了?”
长贵家的的确刚从姚府回来,她是林氏派去探望亲家母的,见香香这么问,说:
“好的差不多了,脸色红润,说话声音洪亮,精神头也不错,跟我说笑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
林氏点着头,说:
“病去了就好,这样大家都安心。”
彩新问长贵家的:
“知道亲家太太得的什么病吗?居然连在太医院当医官的姚老爷都治不好。”
长贵家的说:
“听四少奶奶的乳母沈槐家的说,亲家太太是因为幽思过度导致的急火攻心所致的急症。那天晚上的样子我也看到了,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昏迷不醒,瞧着怪吓人的,没想到冷小妹来了之后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弄醒了,回去之后又喝了他开的药,不出三天就全好了。如此看来冷小妹虽然为人古怪,医人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
香香从姨母那里打听到有关冷小妹的事,只见她对林氏说:
“姨母,这个冷小妹是不是还住在山上,狮子山离这里不远,我担心他会再来报复咱们,二十年前他不就想烧掉我们家的房子吗?”
香香的话听得林氏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