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风并未消除吴弘文的酒意。
此刻的他酒意正兴。
爱喝酒的人只要是喝足了酒,那他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轻松许多。
写文章的人会突然间变得文思泉涌,练武的人也会突然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最起码已不怕疼。
吴弘文接着酒劲,空中几个起落已将洪冲甩在了身后。
可是,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对着来时的方向站定,他已不再逃。
他撑开了手中的折扇,似在等待着洪冲。
洪冲很快就追了上来,他虽已年逾七旬,可是他经过这样的奔走依旧能面不改色。
他的速度虽然远不如从前,可是他坚韧的性格却更胜从前。
他看到吴弘文在前方停下虽然也感到有些疑惑,但他的一双拳头却丝毫没有放松。
他不明白吴弘文为何要突然停下,因为吴弘文只要保持这样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摆脱他了。
不过,吴弘文既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就要走过去,因为他爱憎分明,恩怨必报。
洪冲似乎一直都处于愤怒状态,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走得很慢。
可是他每走过一步,地下就会多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此刻他已愤怒到了极点,任何人都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怒火,任何人。
他的性格与他年轻时一样硬,甚至比他年轻时还要倔。
他已走到吴弘文面前。
吴弘文正悠闲地扇着扇子,风已是凉的,可是他的心却在发热。
洪冲暗自咬了咬钢牙,一字字道:“你不跑了?”
吴弘文微笑道:“不跑了,我在等前辈跟上。”
吴弘文不光笑了,他对洪冲的称呼也变了,他的态度似乎比刚才喝酒时要恭敬了太多。
洪冲的怒火却丝毫未消,他的怒火一旦被点燃是从来都是很难被熄灭的。
正因为他有这样的性格,所以他才是这样的一个人。
洪冲沉声道:“你刚才既然逃,现在你为何又不逃了?”
吴弘文的态度依旧很恭敬,道:“我本就没有逃。”
洪冲冷冷道:“没有逃?”
吴弘文道:“我只是想和前辈换个地方说话。”
洪冲怒道:“可是你已辱我太甚!”
洪冲赤红的眼睛又似乎长满了牙,要将吴弘文一口吞掉。
他双拳握得更紧,双臂早已青筋暴起。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吴弘文,又向前走了一步。
吴弘文实在不远与洪冲交手,连忙说道:“前辈可否听我把话说完?”
洪冲眼球中的怒火早已烧得很旺,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他一个翻身,人已在半空。
长臂直舒,一记“流星拳”已直击吴弘文面门。
吴弘文只有摇头,只有叹息。
洪冲虽然走得很慢,可他一旦出手便急如飞榫。
他所有的慢,所有的忍耐似乎只为了出手这一击能够更快,更有力。
瞬间功夫,长拳已至吴弘文近前。
若要躲闪已是不及。
无奈之下,吴弘文只得拍出一掌将这一拳硬生生接下。
他用的正是降龙十八掌的“龙战于野”。
拳掌相交之际,正是两股内力的相互冲击。
此刻,若是二人内力相差巨大,那么弱的一方的胳膊必将筋脉俱断,从此万劫不复。
所幸,这一拳一掌之间,内力差距并不是很大。
两股强大内力交互发出的巨大冲击力迫得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二人一击之力竟催落了树上的叶子。
地上顿时布满了落叶,细雨打在地上的声音也因此而变得更加悦耳。
像是一首曲子,一首忧伤的曲子,一首悲歌。
洪冲摇了摇钢牙,他却突然转身走了。
吴弘文喊道:“胜负未分,前辈为何要走?”
洪冲淡淡道:“你虽欺我年迈,可我的确是败了。”
吴弘文追上前去,道:“在下怎敢欺前辈年迈?前辈这话从何说起?”
洪冲突然停住,道:“你未用全力。”
吴弘文道:“在下绝非欺前辈年迈,只是…只是不愿伤到前辈。”
洪冲的怒火竟似消了,他的身子慢慢防松了下来,他双手垂在腿侧,已不握着了。
他缓缓说道:“所以说我输了,因为我已用全力。”
他沉吟了一会儿接着道:“你不出全力,是怕废了我这条胳膊?”
吴弘文道:“晚辈不敢。”
洪冲道:“你记着,我欠你一条胳膊。”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阻止我向耶律含烟出手,为的也是保护我吧?”
吴弘文叹息道:“前辈虽然性格刚烈,但心地却很善良。”
洪冲道:“你又怎知我心地善良?”
吴弘文道:“今日前辈在面馆救那酒保时,在下已是十分佩服。”
洪冲淡淡道:“那是出家人的本分。”
说完他便又准备要走。
吴弘文又追了上去,道:“前辈要去哪儿?”
洪冲道:“去找耶律含烟。”
吴弘文怔了怔,支吾道:“前辈…你不能去…”
洪冲扭头看着吴弘文道:“你是怕我会被他杀了是吗?”
吴弘文沉吟了一会儿道:“是…”
他说的很低,他不愿伤害到洪冲的自尊。
他虽然乐观天达,处事洒脱。
可有时候他的心又很细腻,让人感到温暖。
洪冲忽又咬了咬牙,高耸的颧骨在他干瘪的脸上动了动。
他凝视着来时的方向道:“我不能不去。”
吴弘文不解道:“为什么?”
洪冲淡淡道:“我就是我,你不会明白。”
吴弘文无奈道:“我知道前辈是一定要为洪远方丈报仇,可是也不能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洪冲已不再说话,他已和吴弘文说了太多的话,他要保存体力来对付耶律含烟。
即便是不能杀他,也要给他以痛击。
他已走了出去,走得很慢,可是他每走过一步,地下就会多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黑暗中,吴弘文跟了上去。
洪冲道:“你为什么也要跟来?”
吴弘文道:“既然前辈要去,晚辈只有奉陪。”
洪冲道:“你确定自己能胜得过耶律含烟?”
吴弘文淡淡道:“我绝不是他的对手,否则我早已去找他了。”
洪冲问道:“他若与你交手,几招能胜你?”
吴弘文沉吟道:“或许…或许一招。”
洪冲怔了怔,他继续往前走,他的脚印更深。
突然,他又说道:“你又何必跟我去送死?”
吴弘文长舒了口气道:“只因前辈要去。”
他似乎依然很轻松。
洪冲扭头看着吴弘文,他的眼神很奇特,说不出的奇特。
或许,当他的眼球中没有火焰燃烧的时候就是这样吧。
有些事情的理由的确很简单,简单得令人难以相信。
而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