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茉竹告诉他许家先辈就是世代守塔人之后,他便已决定,要守护好许茉竹。
荣德建筑所是他开的,没人敢明目张胆来杀他的员工,可私下就不一定了。知道许茉竹是怎样冒险保护那些古建筑的时候,他总做一个噩梦,梦见许茉竹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在建筑所里。
许茉竹不嫁给他,他没办法以江南盛家的名义来保护她,只好派人暗地里保护着。自己偶尔和她见面,不是因为文物保护的立场而针锋相对,便是因为肉包又消化不良什么的……谈恋爱谈到这步田地,盛汉唐怀有深深的挫败感。
院中夜风拂过,送来茉莉花的幽香,翠竹沙沙摇曳。
原非开口,说出了二人矛盾的关键点:“许茉竹没办法谅解你,是因为你背弃初衷,公开支持拆掉城墙。”
盛汉唐沉吟:“你听说过‘以退为进’吗?”
想要达到目的,势必要做出一些牺牲。如果盛汉唐还是荣德建筑所的小建筑师,只能任人差遣,毫无选择的余地。相反,他进入军界,和黄埔系有了关联,在重要决议上能够表达意见,得到某方势力的支持,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就更大。
他说过,以血肉之躯相搏,实在太蠢。
孙中山之子孙科,在担任广州市市长期间曾施行“毁城建道”,大片大片古老城墙被夷平。而今,在盛汉唐的努力之下,孙先生早已是政界要员里大力支持城墙保护的重要人物。
发表的那些所谓建议拆除城墙的文章,其实是写给大众看的。越多人提出反对理由,当局越能感受到保护的意义,才越加去思考如何做出正确的决断。
这一切,盛汉唐没办法和许茉竹解释。
他记下那些古建筑的资料,包括早就散佚的卷册和坍塌的建筑,便是希望有那么一天,世道太平了,人们重新重视古建筑的历史意义时,能够有详实的数据资料去将它们复原。
盛汉唐摸着怀中麒麟的毛发:“麒麟垂死……我不知道能否等到那一天,南京建好了,被毁掉的古建筑们原址复原,我和茉竹都在。”
原非看着他:“郑和死后,麒麟无主。你道破了它的名字,便是这把钥匙的主人。你若想琉璃塔在,南京在,许茉竹在,它都能实现。”
盛汉唐一点都没有被诱惑到,“代价呢?”
“你的性命。”
盛汉唐不再说话,起身去煮咖啡,片刻后书房间漫起一股苦涩的香气,他将一杯咖啡端到原非的面前……
“我怀疑过你是杀手,但显然低估了你的身份。”盛汉唐饮一口咖啡,“尚是塔时,我已听说犀魄珠易主,十方界之钥四处散落于他人之手。因此,脱胎成人之后,我曾试图寻找过犀魄珠,可惜便无所获。”
原非眨了眨眼,听到对方继续说道:“你救茉竹的时候,从身手可知是人类。可是,犀魄珠不会选择脆弱的人类做自己的主人。我很好奇……你的真实身份。”
麒麟走到原非的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杯咖啡。原非看了它一眼,道:“你早就知道十方界之钥了,一直没有叫破其名字成为它的主人,是不想被许茉竹知道。以许茉竹不顾一切的性格,你害怕她真的会牺牲自己。其实,你早就做好了决定。”
原非临走时说:“你不必知道我的身份,但我可以告诉你,琉璃塔后来重建了。”
盛汉唐的身体先是在瞬间僵直,随后舒缓了下来,目光落在窗外,溶溶月色里,微风拂过开得正好的茉莉花。
八
南京首都建设规划一事正式提出之后,由孙中山之子孙科负责主持。孙科聘请国际著名建筑大师亨利·墨菲为工程顾问,领导制定《首都计划》。
亨利·墨菲一生向往东方古典建筑之美,最后交出的规划中不涉及任何古建筑的拆除毁灭,得到各界志士的赞美。
在这项规划中,孙科提议将紫金山南麓选为中央政治中心。然而,蒋介石却看中了明故宫一带,因那里自古以来就代表着“中正之位”,其勃勃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
明故宫一带有大量古建筑,一旦在那里开始大规模的建设工程,势必会有更多的古建筑遭到毁坏。因此,孙科和蒋介石之间的矛盾再次激化。
蒋介石处处排挤孙科,孙科一怒之下远走欧洲,寻求国际同胞的支持。蒋介石便将行政新址的建设交给自己信任的黄埔系要员负责。
社会各界得到消息,新上任的负责人不日将前往武汉,与在那里的德国建筑师顾问团会晤,洽谈南京建城事宜。
负责人的身份没有公开,只是听说曾在海外留学,观览过欧洲建筑发展。许茉竹听说之后,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她要去找那个负责人。
孙先生在担任广州市市长的时候,曾发布过“毁城建道”的命令,可是后来他却成了呼吁保护古建筑的政界人士之一。
许茉竹准备了充足的资料,决定到时候在火车上对负责人进行洗脑式游说。
临行前,许茉竹去荣德建筑所请假,顺便把肉包带过来了,却碰见了盛汉唐。
青年身着戎装,眉目清雅,坐在梨树下的青砖堆上。梨花已谢,茂密的枝叶间挂着簇簇青果,树下则是十几盆开得正浓的茉莉花。
盛汉唐叮嘱师兄的口气如同保姆:“每天浇水一次,每月施肥一次,每天都要摆太阳底下晒晒阳光,这样才能长得好。”
师兄:“那要是下雨呢?”
“你不会搬屋里啊?”
“养这么多真是……茉竹你来啦!”
师兄热情地冲进门的许茉竹打招呼,盛汉唐在一旁抿嘴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建筑所交给了师兄负责,但盛汉唐还是老板。许茉竹是他的助理,请假半个月,自然还是要向他请示的。
许茉竹给的请假理由是出远门探望朋友。盛汉唐抱起肉包,摸着它的下巴说:“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晚些走不行吗?”
“过两天说不定就回来了。”
许茉竹抬眼看他,彼时阳光均匀洒落在黑瓦青墙间,花开得正好,眼前人也正好,一霎时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让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话,觉得这句话一定能够实现。
她说:“我要能回来,以后年年生日陪你一起过。”
盛汉唐露出轻浅的笑,淡到似乎不抱希望:“对不起,我恐怕没信心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