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蝴蝶(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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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端,

光阴镇生人,

现年三十一岁。

师父说他是从光华山下的光阴镇郊的灰坑里捡回来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就收在山上做弟子了。给他起名梁端,是希望他成为端方正直的栋梁之才,不负光华之名。梁端对自己的身世毫无兴趣,不过有时候也会想,江湖门派收留孤儿的事倒也平常,可他为什么不和师父姓郑,又偏偏姓梁呢?

如今他师父是光华派掌门,他们师兄弟六个被江湖朋友送了个“光华六君子”的诨号。梁端年纪轻轻,在外被尊称一声“梁六侠”,回山上被年岁相仿的门生们尊称一声“师叔”,自己总是诚惶诚恐,只好越发勤奋练功严于律己,尽心侍奉师父和各位师兄。有没有成为端方君子他自己不敢说,在门派里做端茶小弟倒是做熟了。双甲子大庆给不相熟的门派送请帖这样的吃力不讨好的苦差,理所当然就落在了老幺梁六侠身上。

光华派存续至今,算得上数不多源远流长的名门正派。与一般门派不同的是,光华派不仅收弟子,还收门生。只要愿意,大抵江湖人都可以入光华派修习,只是宽进严出,要在一年一次的光午堂大校考上至少拿下六枚金乌,才能出山以光华门生自居。若想要留下正式拜师做弟子,则至少要拿得二十四枚金乌才行。光华派掌门虽然只有六个弟子,但山上常年有百余人修习,江湖中学成下山的光华门生又是成百上千,更不用说还有无数修习一年半载拿不齐六金乌空手下了山的。光华派偏安极东之地,近二十年的几件江湖大事都未受牵连,如今门生遍天下,加之当今的掌门郑中天不仅武学修为深不可测而且为人正直公允,光华六君子又人人称道,因此如今光华派声势之盛,只怕武林同道难有望其项背者。树大招风,就算无仇无怨也能平白遭人嫉恨。梁六侠十几岁便做了跑腿小弟,在各派间周旋了这十多年,看惯了人情世故,越发谨言慎行老成持重,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青年人。此番突发奇想要绕路来小渡口看看永川,自己都笑自己孩子气。

但是再不歇一歇,梁端觉得自己身上的戾气就要溢出来了。饶是他老于世故,这一路吃下的阴阳怪气也是堵得慌。会被银城人笑穷他想到了,但瓦釜镇雷家竟然仍那样跋扈,倒叫他有几分惊讶。还有洗砚潭墨痕洞,还有文刀郢合纵鞭季家,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这样对待光华派。不过是送个帖子,你们不去就算了,何必如此呢?一路下来,也就竞陵派的楚掌门对他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的。至于禅正院、岁罗湖那样的世交大派的帖子,不是大师兄二师兄去送,便是师父亲去,那必然是老友相聚其乐融融,哪里是自己这样一路受气?

梁端想着下一站要去氿山派,只觉更加烦闷,默默喝着酒,越喝越闷,自己也不知怎么打发了凑上来的陪酒姑娘。

忽听两声琴响,梁端才有些醒了,发觉若不算角落里打盹儿的小二,屋里只有自己和那姑娘两个人,顿感有些抱歉。这酒楼好像也可住店,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此歇了,省的这两个还要陪着。

隐约这样想着,招呼了一声那小二的时候,梁端听见那姑娘唱起了曲。

是个没听过的曲子,梁端听了几句,竟被渐渐吸引住了。那唱词似是感怀人生无常,又像诉说江湖隐秘,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确有所指,今日却恰恰契合了梁端心中郁结的闷气。

好!骂得痛快!

梁端真想喊一声好,可惜他是光华君子梁六侠,到底喊不出口。

那些蛇蝎肚肠、假凤虚凰的破事江湖上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李代桃僵也好,鸟尽弓藏也好,他都见了不是一桩两桩。至于恶有相帮,无辜遭谤,那些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唉!区区一些魑魅魍魉罢了,自己行得端,做得正,自有乾坤朗朗,何必拿那些龌龊人污糟事烦了自己的心?

“爷,您吩咐?”

刚才招呼的小二已经过来了,那姑娘还兀自将曲子重复唱着。梁端忽然改了主意。这一支曲将他心中一口恶气出尽,他忽然又生出了前行的勇气。

“结账。”梁端饮尽残酒,放下酒钱,又自怀中另摸出块银子,“赏那姑娘。”

“哎好嘞!谢爷赏!”

梁端不等那小二相送,大步出了酒楼。今日月光尚可,且再赶些路程。早些完了这差使,早些回光华,也许还能赶上今年欢送新一批门生下山。毕竟对小梁师叔来说,可是没有什么比看那些孩子们又哭又笑的挥手告别更暖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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