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柒见东方刚郑重了一句被自己一打断就干脆利落地闭了嘴,还道他这人看起来端着个大师兄的沉稳做派,其实私底下也是个爽直干脆的,跟自己这个病友也不见外了。谁又能想到这样面沉如水眉蹙如峰的一个人那八风不动的胸口下藏了那么多跌宕起伏!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阿柒续道,“当日我不过是看不惯昭昀以多欺少,也不是为着救谁。至于今日……反正杨耀生的话也没有人信。”
“我信。”东方短暂丢开了跌宕起伏的思绪,不假思索答道。
“你信?我都有些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我信。”东方十分笃定,“只要是小师弟说的话,我都信。”
“那你方才也不帮他说句话?”
“我信有什么用呢?他无凭无据是真,公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那位楚公子,和你……”
“那个是另外一回事。”东方偏偏就是知道她在问什么,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小师弟总是胡思乱想,他的话你别在意。”
“……原来都是胡言。”阿柒不知竞陵内斗之事她该不该问,也不知自己想不想知道。
东方脱口而出,“小师弟不是胡言乱语之人。”
“……”阿柒都无话可说了,你自己说的话自己又立刻要反对,到底什么意思?
东方原没多想,此刻听出了阿柒的无语,只好解释道,“我是说,此事也不能怪小师弟。”顿了顿,捡了几句愿意说的,“我竞陵一派唯师父马首是瞻,并无其他。如今师父安好,又有水少堂主相帮,我们做弟子的多虑无益。”
“那,”阿柒到底还是好奇问了下去,“假如……”
“没有假如。”东方低了头,“日久天长,将来师父百年,自然有他老人家的安排。那是来日方长了。”
“那万一……”
“没有万一。”东方闭了眼,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万一。没有的。没有……”
他嗓音本就低沉,这一句更是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阿柒忽然想起那日杨耀生说不希望他师父有事时发抖的样子。虽然这位东方兄在此安坐稳如泰山,但阿柒总觉得这人此刻的心情和杨耀生那一刻的心情是一样的。
弟子对师父的心情,阿柒其实不大了解。在光华派时和在永阳时,她习武都不曾正式拜过师,不曾和哪一位教导过她的前辈有过师徒之名。常听人道师徒如父子,想来这些师徒传承的门派之内,大约都是差不多的吧?
虽然她看不见这人此刻的表情,但想起了那日的杨耀生,就觉得应该安慰一下眼前的东方兄。
“正是呀,济泽堂的医术你大可不必担心,自然无虞的。”
东方却又摇了摇头,“都是我修为不足,否则早已帮师父疗伤完毕了,何至于今日……”
东方原以为,师父此番内伤,众师弟内功修为有限,自己是大师兄,当仁不让必须帮师父疗伤,无论如何必须把师父治好。如果竞陵山上还有人能救师父,那便是自己。
所以自己一定要救师父。
就算明知自己办不到,也要救师父。
他原以为这是唯一一条路的。
“你不必想那些,”阿柒听出了他自责的意思,但不知过往如何,只好劝他向前看,“你只要想着,如今好了,往后也不必担心了。”
东方不知听见没有,未曾言语。
“如今芹兄在此,楚掌门很快便会好了的。你该想着,你自己也要快些好起来,不要让你师父还为你忧心才好呢。”
“……嗯。”
阿柒听他答应了一声,稍稍松了口气,半玩笑道,“将来楚掌门大好了,还要算是你小师弟请我们来这一趟的功劳呢。”
东方这一句似乎听进去了,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阿柒。
是啊,是小师弟。
“你说的对,”东方把目光移去了遥远的虚空,“是小师弟救了我。”
原本是无路可退孤注一掷的,原本已经毫无办法的,没想到竟然得救了。
是小师弟把自己从暗无天日的死路里拉出来的。
“小师弟……”
阿柒其实没想那么深,只道是方才他自己真气走岔,幸而杨耀生恰巧带芹兄上山,因此救了他性命一事。好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了,多想做甚?便又打岔嗔怪,“正是说呢!你不给他记功,不说谢他,反倒抢着罚他,他有多大错不能功过相……”
“小师弟没有错。”
阿柒一句玩话没说完又被打断,只好收了声。
第几次了?阿柒默默数了一下。这位东方兄低沉的声音一直不徐不疾礼貌周到,话音骤快这是第三次,三次似乎都是提到杨耀生的时候。
看来言语间回护师弟已经成了这位大师兄的本能。
阿柒想明白此节,不禁叹气道,“那你又是何苦罚他面壁思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