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醉那双深陷的眸子有些散乱,被阿柒带进来的斜阳晃得眨了眨才回过神来,慌忙想起身,结果一个踉跄跌坐了回去,口角又渗出一缕殷红。
“当心!”
阿柒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扶他,而是飞快把门严严实实掩上了。
东方闭目吐纳四次方能开口,“……多谢。”
谢什么呢?东方自己也有些恍惚,定神想了想,自己是想谢人家非但没有喊人来,反而关了门帮自己遮掩吧。今日受伤原本就是自己不自量力一时不慎,已经无地自容,若还要把这一点伤闹得人尽皆知那可就真是……
“你……你自己要当心一点。”阿柒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好像太过亲密了,找补道,“东方兄,保重。”
“……嗯。”东方低声答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这位南姑娘此刻不仅看见了自己的伤,还看出了自己想遮掩,并且还在帮自己。
东方知道自己应该按水少堂主说的去乖乖晕倒,而不是硬撑着坐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只是在逞强。
“我没事,姑娘坐。”东方蹭了蹭嘴角,也不勉强自己起身和她客气,只简简单单一点头。
逞强被人看出来的时候,有的人会视而不见,有的人会暗自嘲笑,有的人会劝你别撑了,甚至出于好心逼你放弃——那是真正关心你的人。但还有一种人,知道你在逞强,但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只提醒你留神自己把握——那是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东方眼看着南小柒坐到了和他并肩的另一把椅子上,心口发热说不出话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明明才见第二面。
“嗯……”阿柒看这人在这里硬撑,还以为他不信任肃芹,便劝道,“芹兄……我是说水少堂主,他待病人未免严厉些,但本意是好的,你别在意。听他安排总是没错的。”
阿柒当然明白伤病在身却说什么也不想示弱的心情,她病了这么些时日,自己深有体会。想当日在碧恩时,若是梅寨主来看她,那便是身上难受也要强撑着起身行礼。若是同样因病在济泽堂小住的“病友”来看她,不太熟的还坐起来寒暄两句,熟识的就躺着打发了也没什么。久而久之病友们甚至都有了默契,谁也不会无故互相探望,省的对方还要强撑着见你。今日这情形,她自然而然将这个重伤却不听话的竞陵大师兄当作不必见外的病友了。这人是全派弟子之首,时时要为众师弟做表率,旁边又有一个虎视眈眈盼他出错的楚公子,自然是但凡一口气在都没有示弱的道理。
阿柒自以为想得透彻劝得诚恳,哪里知道这位大师兄正兀自胡思乱想,把自己一句劝听了个心猿意马。只听东方轻咳了两声,问道,“姑娘和水少堂主很熟吗?”
“那倒也……”阿柒没想到他问这个,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从头解释,“我之前大病了一场,在济泽堂住了不少日子,承蒙水少堂主关照。现下虽好了,也仍在调养,不敢擅自离开……这不是就跟来了。”
“这样吗?”东方很是惊讶,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姑娘,因方才行了一段山路而微红的脸颊在他眼里气色甚好,除了略清瘦些,着实看不出这姑娘是大病初愈的。点头道,“姑娘如今看来是大好了。”
“是啊!”阿柒听他这样说,禁不住有些开心。顿了顿,又劝了一句,“芹兄医术是极好的,你在他面前千万不要勉强,一切实说才好,否则于他辨证下药多有不利。”
“嗯……”东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原来姑娘是水少堂主不放心带在身边的。我还以为是小师弟为了要你给他作证,强求你来的。”
“这也……”阿柒笑着摇摇头,也没和病友见外,“也不能说不是。不过没想到弄成这样。”
东方略一沉吟,坐着给阿柒行了半个礼,“小师弟胡闹,我替他给姑娘道歉了。还是要多谢姑娘,一则谢姑娘救小师弟性命,二则谢姑娘为小师弟来这一趟,三则,三则……”
三则谢你今日……这般待我。
东方醉觉得这话实在烫嘴,想换个说法又想不出不出,一面又觉着就为这专专说一句谢反而生分了,辜负了人家待自己的心。
“东方兄别这样。”阿柒看他说的郑重,忙抢着打断,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更郑重的来。
东方心中一跳,以为阿柒又知道了他在想什么,果然是不要他这样生分,赶忙住了口,“嗯”了一声低头不语了。
他忽然想起曾在书上见过的一个词,叫做“善解人意”,初见时只觉得毫无意义可笑的很,不相干的人怎么可能懂得他人的心意呢?
从来不期而遇,最能乱人心曲。
可笑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