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孔就像怀表的表盘一样别致。当她说话时，那对眸子反射出一种似有似无的微光。这些微光穿过了房间中正在缓缓游移着的夕阳余晖，在皇甫明的脑海中来回扫荡。他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竟在一刹那间盯着瞳孔，思绪纷飞，联想不断。

细细看去，瞳孔外有一圈暗金色的环，正如表盘上的时间刻度。隐隐约约之间，皇甫明似乎还看到了表盘中正在跳动着的符号和数字。正如怀表中，无数飞轮与齿轮紧密地咬合，朝着不同方向转动的金属零件渗着一股精密的气息。精密地就好像她所说的话语，严丝合缝，没有分毫的拖泥带水，准确无比。

她将右手按在桌子的玻璃桌面上，桌面上亮起一个手掌大小的白光区域。细若游丝的光芒从她的掌心扫过。旋即，整张桌子都复苏了，无数精巧地仿佛是钟表中零件的光芒形状开始跳动。那些数字和符号——不光是在桌子上浮现的，也有她瞳孔中的——被光芒从黑暗中拖曳出来，列成队列，像是开始驻防的军队一样，在图形的各个角落出现。

“我们长话短说吧，皇甫明。”她说道，摆弄起玻璃幕屏上的图形。

皇甫明开始更加仔细地盯着她，看着她被桌面的余辉所照射出来的样子。雪白的面庞像是没有冗余色彩的白纸，面庞上的五官，仿佛是按照人们心中最完美的女人的样子所打造出来的，曲直圆方之间，让人找不出一点瑕疵。五官之间的距离，也仿佛按照最精密的数据所排布着。

形状之后，便是气息了吧。皇甫明忽然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舒适。在她说话期间所呼出的芬芳，瞬息间就在房间中蔓延开来，透过皇甫明的鼻喉，盖过了昨夜还残留着的血腥味，让他感觉到，原来呼吸可以是一件那么美妙的事。

她的身前浮现出了许多照片。昨夜的惨烈景象印入他眼帘，无数机械和电力零件的碎片洒落在走廊上，被烧得焦黑的部分与被冻地雪白的部分相互契和，仿佛是露出了一角的雪山。继而，她又翻动到下一张，尹凡尸检时候的照片吓地皇甫明只是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又将目光再次聚焦在她的身上。

皇甫明看到了她的悬在胸前的卡片，虽然卡片的背景logo和他自己的是一模一样的，但是位于工牌下方的数字，却比皇甫明小了许多——正如Z公司对工牌卡号的命名一样，数字越小，级别越大。最高级的领导，数字是001，而她的数字却是003，已经极其接近了。皇甫明看着这个数字，忽然迷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无端所产生的敬畏感到底是因为她的数字，还是因为她的神情气质，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编号003：张祺。”

皇甫明曾经见过她一次，那还是在1个月之前的一场关于APP推广的内部会议上。那时，她说，她作为尹凡的上级，将在短时间内接管皇甫明所在的团队。然而，皇甫明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现在能更近距离地看到她，在关于“尹凡死因”的调查内审中。

旋即，桌面上的一切图形都消失了，皇甫明只看到一片3D“星空”。然而，这片星空又奇怪无比。连接着星球与星球之间的连线并不是笔直的，而是蜿蜒着的“树枝”。还有那些“星系”，其边缘也是凹凸不平的，初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吓人。

张祺的食指与拇指扩张开来，3D星空的视野被拉远。皇甫明这才明白，原来这不是星空，而是栩栩如生的大脑图像。无疑，那些星星和星系不过是大脑中的神经元。连接星系的曲线也是真实存在的，是神经元之间的树突和轴突。

“尹凡的死并不怪你。”张祺平淡地说道，“扫描你的大脑之后，我们解读了记忆体中的数据，发现了被催眠的痕迹。不过这并不表明你可以逃过其则责，你也是导致其死亡的一个推动因素。告诉我，当时你看到了什么？”

皇甫明如实相告。

“也就是说，你看到的是他本人？”张祺顿了顿说，拖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感慨道：“看来幻家在这方面的确有一手。你师父是一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皇甫明点了点头，愧疚重重地说道：“可以做些什么补救吗？尹总在死时留下了讯号……”

“你的力量恐怕不够。再者，那些讯号是留给我们的。”

“档案是什么意思？……”他好奇地问道。

“小皇，好奇有的时候是一件坏事。”

“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想。”皇甫明面露纠结痛苦之色：“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惩罚我，明明知道我那么好奇，可是总有些神秘的事情出现。”

“的确，你知道了一些东西。”张祺顿了顿，说道，“有些秘密你已经知道了，但是又不知道全部。这让你内心受到煎熬。原本我可以什么都不告诉你，直接去处理那件事。但是这会让你更痛苦，甚至按耐不住去查。你是资深的程序员，电脑黑客，我们公司的这些秘密，你要是想，迟早会通过技术手段知道的，对不对？”

张祺把话说开来，这一点倒是出乎皇甫明意料之外，他愣了半响，支支吾吾地说道：“张总？您真的是那么想的？”

“虽然你也是幻家弟子，不过说到底，你也是我的底下的员工。站在你的角度，我能理解。”张祺话锋一转，说道：“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尹凡的死，警方不会知道。但是不代表背后的原因，你没有权利知晓。有些事情，越是掩盖越是奇怪，倒不如直接告诉你这个当事人好了。”

皇甫明双眼瞪地通圆，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按照[A1] 你们太阳系的纪元计算，大概是1亿6500万年前，有一支来自北落师门的外星探测船，因为不知名的强电磁波干扰，而被迫降临在地球上。自那之后，这支探测队队伍的成员便再也没有离开地球。时至今日，就算人类文明已经发展到卡尔达舍夫I级的等级，能够利用全地球的能源，依然不足这个探险队所掌握科技等级的十分之一。换言之，这支探险队成员现有的科技水平，依旧领先地球上千年。这就是你看到那些莫名其妙的，表面看似荒诞的事情的深层因素。它们初看起来像是巫术，实际上只不过因为技术太先进，你无法想象而已。”

“什么？”皇甫明一时间没有听懂，完全没有理会张祺话语的含义。

“我们就是那支外星探险队伍。我知道你难以理解，这样吧，我给你举个例子。”张祺说时，手心中多了一枚“7号电池”样的玩意。她拿着电池在皇甫明眼前晃动了一番，说道：“就比如我手中的这个消忆器[A2] 吧，它可以发出干扰脑电波的电磁波，可以扰乱你记忆海马体中的晶体组合。其实记忆的原理就像是在磁带上写入，而这个消忆器则可以抹去记忆体中已经记录下的短期记忆信息。”

皇甫明觉得这比岑思甲的幻术还要荒诞可笑。他说道，“张总，这该不是玩笑吧？”

“我还是理解你的无法理解。因为这些事情，我们不想让除军方以外的人知道。军方也同样不希望如此。但是人性又是脆弱的，没有人可以保守秘密，除了死人和失忆的人。我告诉你那么多，只是为了照顾你的情绪。现在轮到你来照顾我们的了。”

“张总……”

“朝闻道，夕死可矣。”张祺笑了笑，“小皇，你要相信我们的团队，相信我们的能力。林朝妃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放心，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你所要做的仅仅是等待，等我们解决了这件事后，和岑思甲协商。那一层的世界对你这个见习驱魔人来说还是太凶险了，完全不是你这个等级能应对的。……来，笑一笑。”

是时，皇甫明脑海中忽然回闪起黑衣人的片段。他连忙将双手挡在眼前，同时闭上了双眼。然而，他这样做徒劳无功。张祺手中的消忆器不发光也不发声，无形的干扰电波却已经在整个房间中衍射起来。

消忆的过程转瞬即逝，皇甫明甚至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他睁开眼时，疑惑地问道：“张总，有什么事吗？”

张祺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不动神色地说道：“是这样的，尹凡的项目会涉及到与外国对接，这两个月他将在美国待一段时间。他的工作，将会有一部分分担到你这里。考虑到你的工作量会增加一倍，公司决定在这两个月内给你实行弹性工作制，准许你在家办公。从明天开始到元旦，你就不用每天来公司了。”

“唉？”皇甫明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悲。

“另外，你出去以后，把陈弱赢、陆丽娜和朱节三个人叫进来。我们要开个会。”

“好的，张总。”

他转身离开。就在身后，张祺轻轻地长叹一声，身前的红木制办公桌还在微微发烫。

[A1]北落师门的外星人

[A2]消忆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