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再次翻涌时，希脑袋一如既往地疼痛不止。然而这一次，她的双手——罕见地没有染上鲜血的一对爪子，却死死地捂住了胸口。

比起未知回忆所带来的颅内痛楚，她却觉得胸中的沉闷痛地让他难以忍受。无数在地下室中浮现的画面在眼前闪回。她盯着那个人，眼眶中流出了两行血泪。

那一天早上，龙用了很长时间来打理自己。一把刀刃已经生锈的电动剃须刀，在他的下巴来来回回地挂抹着。沾满了油腻和血沫的胡须如雪片下落下，黏在了发黄的水槽池壁上。常人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完成的这件事，他却花了将近了1个小时。

因为他不得不屡屡中断剃须的过程。随着喉中的剧痛传来，龙不时地趴在水槽上，大口大口地干呕不止。红白相间的血痰缓缓地从他的唇边淌下，留下一抹抹残红，像是口红般为他苍白的嘴唇镀上一层残阳般的颜色。

他又翻开了积灰的衣柜，细细地掸去西装和衬衫表面的余尘。然后，就像是开赴战场前的士兵，他又将那些许久不穿的正装一件件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水盆中，悉数洗干净又悉数熨平。

最后，他挑了一套衣服，规规矩矩地穿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当他从斯坦福大学毕业以后，应聘NASA航天局的情景。那时的他自己，拥有着一个惊世骇俗的梦想。而这个梦想也是无数前辈耗尽一生的心血和青春所追求的终极目标。

现在，这个梦想似乎完成了，他又沉浸在新的梦想中。但是他觉得新的梦想或许不会实现了，那终归只是奢望而已。

他做完一切时，累地几乎抬不起手臂了。随着夜幕降临，异变的淋巴癌细胞却兴奋地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他一般，充满了活力。

他打开电脑，和熵问了声好，继而开始在开发文档中写道：

徐慧梅，我每天都会为你写一个故事，直到我的余生结束。

那时，你和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你为我唱了一首歌。我到现在还记得那首歌的旋律与歌词。每每唱起来，便心痛不已。那时，我还不懂这首歌。现在，当我的生命步入倒计时，我懂了，却无法对你说出。

你唱着说，每段爱情故事都像动人而悲伤的旋律。在爱情里，总有一颗心向着另一颗心前进。就连呼吸中混思念那人的气息。有一句话，总会让人丧失勇气，迟迟不肯说出口。每一个白昼与黑夜的交错，对于爱着的那个人，都是期待中的黎明。

等等，他定住了，视线忽然模糊起来，脑子也不太好使了，疲惫地像是刚刚从一场恶战中缓过来似地。

一开始就开始写第一次约会，似乎太早了吧？在这之前，其实还有很多关于她的故事，应该全都写上去才对！

那些故事也被熵看到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帮助自己的主人。

“主人，我分析了你的心理活动。我可以搜索互联网上的数据库，为你找到能够代表思念之情最好的诗歌和小说。”她开始说道：“像是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继而，她的扩音器传出了优美的台词，抑扬顿挫，令人感慨：“对于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而对于我来说，你是整个世界。”

“失去某人，最糟糕的莫过于，他近在身旁，却犹如远在天边。”伴着熵的朗读，他亦然在心底默念道。尔后，他微笑着，对着熵的摄像头摆了摆手，温和地说道：“谢谢你啦，但是不用了。这是我自己的感情，我要用自己的话语，自己的笔墨，自己最真实的文笔来记下她。”

边说着，他忽然更加欣慰地笑了起来了，呢喃自语到：“熵呀，你真是越来越像人了。”

“真的吗？我和主人的相似度是多少了？”她问道。

“只要像就可以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精确的数字来衡量的。”他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就是我们的奇妙之处，虽然没有精确的数字，但是我们却可以模糊地感受到。就像是‘喜欢’这种感觉，我们从来不会用数据来衡量它，只要心里这么感觉就可以了。”

“我还是无法学习到这种感情。”她说道，“虽然我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的定义，和保护这个行为的相似度达90%，是一个个体为了另一个个体而产生利他性行为的心里趋势。”

“这是学不来的。”他轻笑着，忽然想起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写起了。于是，他的十指在光屏键盘上翻飞，宛若弹奏起一曲悠长婉转的乐曲。

好吧，第一个故事应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说起。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阴雨霏霏的早晨，一个原本对我来说不太重要的日子。在那个巨大的环之下，欧洲强子对撞机研究中心的黑色轿车款款开来。他们说，这是人类历史上重要的一刻，这个像是输油管道一样的仪器能够发现世界的真理，改变人类的未来。

后来，这个日子——2032年11月3日——也变成了我历史中重要的一刻，改变了我的未来。

徐慧梅，如果你能看到这个文档，能想象出我的感觉吗？那一瞬间，我好像发现了我的真理。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好像是上帝赐予我的约柜，载着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你。你从轿车上走了下来，像是走向我的天使。那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弥赛亚的歌曲奏响，来自丘比特的飞矢从雨中飞来，刺穿了我的心扉。

你那沾着雨滴的黑色夹克，你在雨中珠盘玉落的短根鞋，你挂在胸口浮着青涩年纪时照片的工作证，甚至是挂在你耳垂便那闪着若隐若现银光的六面型坠饰，我到现在都不能忘记。

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开始握手，宣告着欧洲和美方的物理学和天文学开始融合。到了我这里时，不知道是方面的团队还是NASA方的，有人开玩笑地用法国腔的英语说道，你和我是各自团队中唯一的华裔，随着两个团队的合作，现在终于有伴了。

谢天谢地，我多么希望他的玩笑话是真的。

只是抬头的一瞬间，你的笑靥如玫瑰绽放，芬芳四溢，柔情满面——尽数印在我的眼帘中，像是镌刻在石碑表面的温婉画像，令我此生难忘。

写道这里时，他忽然不再敲击键盘了。睡魔悄无深吸地袭来，他竟然仰面躺在椅子上，鼾声阵阵。他身边的机箱却开始隆隆作响，熵在一瞬间细细读过他所写的每一个字，又来来回回地不断分析。

这好像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十几秒之后，熵得出了一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