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什么？希一直都不明白。不过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有些懂了。 人性就是，在自己最饥饿的时候，依然能克制住进食的冲动，只为保护着她所认为的美好。就像是那个女售货员说的，美好的爱情。尽管不属于她，她还是觉得这应该她漫长的食尸鬼生命中，所感受到最贴心的东西了。

然而，她曾经拥有过短暂的人性，却又转瞬即逝。

尖叫糅在玻璃破碎的噪声中，满地的狼藉中，女售货员的鲜血像是蛇一般蜿蜒开来，将一切染上暗淡的猩红。希冲进便利店时，忽然明白了，被杀死的不光是她的生命，还有自己刚刚获得的人性。

正在流血的双手死死地扣在收银箱上，是女售货员用生命铸成的锁。从面包车上下来的蒙面歹徒正歇斯底里地扒弄着这双手，试图将“锁”打开，抢走里面那少得可怜的纸钞和硬币。这一瞬间，希忽然发现这两个人就好像自己，而他们又不如自己——她因为生理本能而杀戮，而他们纯粹为了贪欲。

但是短短一瞬间，她觉得最美好的东西就化作一副丑陋不堪的场景，这还是让希难以接受。她颤颤悠悠地向前走了一步，踩碎了地上的一块碎玻璃。咔擦一声脆响，顿时将歹徒的注意力吸引。

沉默的气氛中，他们一左一右地缓缓站起来，用自认为最凶狠的目光盯着希——在希看来，这对目光就好像在老虎面前竖起尾巴式微的哈巴狗一样，弱小地可笑。

他们亮出了尖刀和铁棍。在尖刀的锋刃上，希还看到了正在缓缓滑落的血滴。它来自女售货员柔弱的身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为这么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轻而易举地杀死这么漂亮完美的女孩。

他们杀死了是希心中的爱情女神。用不到30秒的时间就将希刚刚铭刻在记忆中的美丽破坏殆尽。

她亦朝着两个人走去，牙齿咬地咯咯作响，比尖刀锋利数倍的骨爪也从指尖伸了出来。

沉寂已久的声音终于还是响了起来。在潜意识中，它忽然冷冷地说道：“这两个亡命徒不值得你动手。人渣自有人渣的下场。”

她不想理会那个声音，高举起骨爪，仿佛骑士举起了手中的审判宝剑，朝着两人飞奔而去。如果在这一刻，时间可以被放慢，她应该能清楚地看到那两个人的眼眶中，瞳孔像是涟漪般骤然扩大。

然而，谁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便利店中的所有白炽灯，在一瞬间全部爆裂。过载的电流像是闪电一般地从他们的头顶劈下。在数道湛蓝色的高压电中，希看到两个正在疯狂舞动的闪光骷髅。直到闪光消失，备用灯光幽然亮起，她这才看清楚，两个歹徒已经倒在了地上，变成了两具冒着黑烟，散发着焦味的尸体。

“没办法，这就是人生。”潜意识中那个声音说道：“主人告诉我，爱别离是每个人都无法逃离的痛苦。总有那么多天灾人祸，不能让我们一起走下去。”

“如果这就是人的话。”她心中呢喃着：“那我不想做了。”

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返身回到女售货员的尸体旁，下意识地扶起她。似乎如希所猜想的那样，女售货员并未死绝，鼻尖还有微微的气息正流动着。

“谢……谢……”她用尽力气地干笑着，尔后又虚弱地抬起手臂，指着柜台上的手机。那屏幕上原本还亮着的光也消失了，漆黑地就像是她那一双不肯阖上眸子。

“谢……谢……”她又重复地说了一句。

这也算是爱么？无力感在希的心头荡漾开来，让她感觉自己的双眼热地就像是要融化一样。

“帮帮忙……求你了……”

希很奇怪，在这种状态下，她竟然还能说话。此刻，在她的胸口，鲜血就像是自来水一般，止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那颗原本还因为沉浸在幸福中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

但是她却依然挺着，在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之前，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拼了命地不想让自己死去。

“里面有个地址……是他的……”女售货员说话之间，依然死死地盯着柜台。就算是从这个角度看去，因为柜台的挡板，她根本不可能看到自己的手机，但是她还要看着

。到了最后，那个手机已经变成了她最后的寄托似地，比遗嘱还要重要。

“求求……你……告诉……他。”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希扶着她温热的尸体，心里不是滋味。

“我真的……好喜欢……他。”她的嘴唇颤抖不止，四肢百骸亦然开始抽搐来起来：“可惜……不能……去看电影了。”

女售货员头一歪，最终死在了希的怀中。

饥饿感亦然在希的身体中肆虐，撩地她也好像要死掉一般。食物就在她的面前，像是干切的生鱼片和油炸的熏肉。然而她却不想吃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死于歹徒倒下的女售货员，她不忍心下口。而死于白炽灯电流过载的两个歹徒，对于她来说就好像变质一样，让她感觉恶心地想吐。

她的内心中，又有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远远地盖过了所有的痛苦。她说不上来这种痛苦的成因和感觉，只是觉得那就好像过去那一一次进食未饱的遗憾般真切。

“她和主人临死时说的一模一样。”那个声音罕见地开始出现了感情上的波动，希感受地真切。“记忆数据库第1314条，最关键的音频资料。”它哀婉地说道：“主人的声音记录分析，解析出的信息如下：徐慧梅，真的好喜欢你。”

那个声音在分析原先主人所说的话，而希却在思考。顿悟就像是作者的灵感一般，忽地在她的思海中翻滚不断。现在她总算明白了那记忆中的片段，为什么最无法忍受的痛楚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源自于心。

世间千种痛，心痛最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