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实独自在卧室呆了两个多小时。她习惯独处,光是观赏那数十幅名画也够她消磨不少时间。傍晚六点,女子上来领她去用餐。
用餐布设在临近花园的庭院露台上。夏实到来时,兰斯已经坐在那里等候她。
安安来了,坐吧。他微笑着说。一个女仆马上为她拉开白色的餐椅。
夏实的脸色在璀璨的水晶灯光映照下晶莹剔透,局促不安暴露无遗。夜的到来使得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在加速扩大。不敢直视别人的目光略略一抬,兰斯完美的容貌和贵族般的华丽气质便直逼心脏。她仓皇地垂下眼帘。
地中海风格的实木餐桌中央摆着鲜花,外面是幽美的花园。秋日的凉意却焕发着春光般的浪漫雅致。夏实无心感受这些,她盯着自己位置前的餐桌边缘默不作声。
我想在这里用餐安安会放松一点,兰斯静静地看向池水对面的花丛。夜晚花园的幽香飘来,一派浪漫迷人的景致,非常适合放松紧张的心情。
夏实顺着他的话朝花园里看去,映着夜色的池水放佛有无数星光在上面跳动,美得犹如置身童话世界。
一道道中国美食佳肴摆上餐桌,特质的精美银器、瓷器象形餐具为菜点大增异彩。为了迎合夏实的饮食习惯,食物皆软烂嫩滑。菜上完之后,兰斯轻轻做了个手势,边上随侍的仆人们立即悄无声息地撤走。
他饮食讲究。中国菜要吃的可口满意,必需保证菜点的质量,所以不会一次同时上完所有的菜。不过依照夏实的性情,用餐的时候不停有仆人来来回回,她这顿饭也就更不指望能吃得安乐了。
就餐不用仆人在旁伺候?兰斯竟然为夏实做到这个程度,柏希大为惊诧。实在是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是个挑剔无比的主,他的生活极尽精致,更不用说民以食为天的食物稍有不合口味他马上就会皱眉不吃。
在下人眼里,身为兰斯管家的他脾气温和,待人和蔼可亲,可就是他这位完美的王牌管家也不能得到丝毫纠改这位少爷的任性的机会。柏希有点弄不懂这位少爷对夏实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绝对不是爱!可是他又为什么要为这个女孩委屈自己?!
然而事实上兰斯确实不会委屈自己,用餐结束的时候柏希会发现他压根没吃几口,整个过程他就品尝了一杯香槟酒,喝了一份精心炖制的浓汤。
夏实迟迟没有动静。兰斯轻轻放下手中的香槟酒杯。
怎么,不喜欢这些食物吗?他关切地问道。
夏实低头不语,她根本没心思用餐。
是需要我喂吗?微笑着调侃的口吻吓得夏实马上连连摇头,目光瞥见兰斯似乎要从位置起来,她慌得赶紧拿起眼前汤碗的汤匙,慢慢地小口小口喝起汤。
兰斯拿起刀叉,扫眼一看满桌的美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似乎是不甚满意地又轻放下刀叉。
夏实在喝汤,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有股恶心想吐的感觉,却极力控制希望自己表现得有礼一些。清汤非常美味,但是她过于紧张压抑的情绪使得她非但食之无味而且极为难受。
悻悻放下汤匙之后,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女佣为她端上热饭,无声无息的利落动作让人几乎不曾发觉。虽说让仆人撤到暗处隐藏气息,但还是需要一些必要的伺候。
瓷质细腻、釉面润泽的釉中彩青花饭碗在水晶灯光的辉映中焕发着中国古典美的尊贵典雅。光是看着就让人迷醉,哪里还记得吃饭。隔着餐桌,夏实温吞吞地朝对面的男人投去一眼。
她隐隐能意识得到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营造一个能让她神经放松的舒适环境,可是他确定这么奢华精致的排场真的适合她吗?所有她眼里看见的,手中碰到的东西都在闪耀着名贵精美的光芒,她快要昏倒了。
兰斯看出她的隐耐,如水晶灯璀璨的双眸变幻出一丝迷茫的色彩。这是他能为她准备的最简单普通的晚餐了。他不明白她的焦虑不安还是丝毫不减。
人的出生与身份是不能决定的,就像穷人一天到晚只为填饱肚子发愁,兰斯却从不用为钱发愁。他是世界第一大财团的继承人,生来就拥有无尽的财富。自小生活在富丽堂皇的城堡,时刻有数不清的下人为他服务,更不用说自祖辈起就世代为利莱家族服务的管家,厨师,裁缝师,律师等等,所到之处的排场比国王总统还隆重。
这样一个对于想要的东西只要点个头就能得到的男人,在对普通这个词的定义从某种意义上说,兰斯和只会机械地接受知识的夏实并无区别,他完全没有认知。
凝视碗里香喷喷的温软白米饭,夏实莫名地悄悄叹了一口气,伸手拿起搁在旁边的象牙筷子。
她很敏感地觉察到,如果她不好好地吃下去,那个男人会把刚才的话直接付诸行动。他似乎非要对她好。夏实对自己萌生的这些奇怪感觉感到迷惘,难道是因为他们要结婚,所以他一定要对她好吗?她不清楚夫妻之间是怎么相处的,需要做些什么。如果可以,她真想回家。
这是占据她脑子最真切的念头。
结果,兰斯发现他对这个小女人还是过高估算了。吃得那么少,像个兔子嚼几片蔬菜叶就可以饱了。吃到中途她因为太过紧张而吐了。扶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他断定就是十来半个月她也未必能适应新环境。
下人拿来温暖的清水让夏实整理干净,晚餐就到此为止。兰斯不理会她意识里的抗拒,直接抱起她从电梯上去回卧室。之后他让她安静休息半小时便命人帮她准备好浴袍领她进去浴室泡澡。
兰斯离开了一个多小时。晚上八点五十二分他回到卧室,夏实已经躺在豪华的大床上。卧室亮着光线柔和的夜灯,视线毫无阻碍。她整个人包裹在蓬松轻柔的蚕丝被里,他只看见她背对着他的半个脑袋。
觉察到异样,兰斯打开了大灯,房间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充足的光线洒满所有角落。他慢慢地坐了下来,靠在床头,俯下身体把覆在她脑袋上严实的被子拉下一点。
安安。他轻轻把她侧躺的脸蛋板过来一些,入眼的景象令他神色一滞。
夏实的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想哭却又不敢哭的样子,下嘴唇被她咬得通红,鼻翼在微微地扇动。她对上他,有些神志不清,似乎不知道他就在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他抚摸她的脸颊,用更轻柔的语气细心地问。
夏实扯着被角,眼神水雾朦胧。
是害怕了吗?舒缓的嗓音在她耳边低语。
放佛魔咒在耳边回荡,夏实产生奇怪的错觉,她能听清兰斯的声音却恍若他不在身边的迷离。她怕的,但她不敢对他说。想到会给如此温柔对待她的他造成困扰的话,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她含泪恐惧的模样,兰斯轻声安抚:别怕,有什么都可以说给我听,好吗?
夏实半敛下的睫毛细细密密地遮住了那双迷离的眼睛,半天之后从她微微蠕动的嘴唇细不可闻地吐出两个断续的音:回家
惶然地看了一遍华丽的房间一眼,每一个陌生的摆设都令她发抖。夏实突然细细地啜泣起来。
暖呼呼的被窝没能缓解她的焦虑不安,她的神智有些失常,呼吸紊乱。这种情形自入夜就愈发明显,晚餐的时候她勉强自己吞下食物所以才会吐。她在害怕。
看来陌生的地方几乎能要她的命。
兰斯出去起居室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号码:柏希,让埃德温医生过来。
是,少爷。电话那头的柏希恭敬地回答,两分钟后,他就和埃德温医生一同到来。
打针镇静剂。兰斯简短地吩咐。
面色红润,看起来性情宽厚的医生不做声响地立即执行命令。他熟练麻利地打开医药箱,取出药品和针筒。
兰斯倾下身子,把夏实抱起来一点,将她紧抓着被子的一手拉出来。睡袍的衣袖被拉高,暴露在空气的肌肤感受到一阵凉,夏实不舒服地要把手缩回去,但是兰斯制止了。
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医生已经做好准备,他万分小心进行扎针操作。主人对少夫人很上心,他不敢有丝毫的不谨慎。
细小的针刺进血管,夏实感到轻微但锐利的痛,她惊恐不已在兰斯的怀里挣扎,浅浅地低吟,神智更加涣散。
很快,这种令她害怕的动作就没有了。医生扎完针收拾好东西和柏希马上向兰斯行礼告退。兰斯把夏实放下去躺着,替她拉好被子。她波动的情绪突然安静不少,神智清醒许多,在被窝里突然低低说话了。
对不起。
兰斯低头望着她,发现她并非完全清醒,不过瞳孔既明亮又温顺。
不用担心,很快你就会安然入睡了。
被窝里的她久久没有声响,低敛的眼皮似乎是疲倦要入睡。待兰斯确定她真正安静下来之后正想抽身离开,却听到她迷迷糊糊中轻轻对了他说一句:我想起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