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毬场,明皇已经率众登台,各自落座。王皇后称病不曾到场,武惠妃、赵丽妃、刘华妃、柳婕妤四人随侍伴驾。
李延青拜见了明皇,退到台下侍立,王忠嗣见他到了,快步走到身畔,两人微微点头作礼,并立一处。
咸宜公主正同郯王等人说话,在台上望见二人,嘻的一笑,奇道:“大哥你看,今日忠嗣哥哥和李将军,竟是同一副穿着打扮。”
王忠嗣戍边方回,李延青入朝两月,都不曾参与往日禁苑行猎,明皇特令尚衣局专为二人裁制蜀锦兽文彩衫,用料形制与其他武官的都不相同,自然引人注目。
郯王闻言一瞧,放眼全是红衣锦绣,各人一身喜气,忍不住笑道:“你看他们,像不像是要去迎亲?”
咸宜公主不解道:“迎甚么亲?”
郯王眼带促狭,低声道:“迎娶新妇啊!”
咸宜公主小嘴一撅,嗔道:“不像!一点不像!”转身去找宁安郡主。郯王悠悠一笑,展开折扇,摇曳生风。
这厢太子李嗣谦及陕王李嗣升、鄂王李嗣初、甄王李嗣玄、光王李琚、汝阳王李琎并一干精心挑选的三卫军士共十二人,与五国使者选出的十二人比试球技,双方向明皇行礼之后,各自入场。
六位王爷按制各穿紫锦圆领窄袖袍,头戴嵌玉幞头,下着皂绔,足登高靿靴,跨结尾骏马,用黑木红缨偃月画杖;三卫军士则穿暗红窄袖袍,头戴皂色幞巾,用杉木红缨偃月画杖。五国使者各服骑装,别于唐人。
双方共比五场,每场只进三球,球进则记一分,由场外侍者安放彩旗计数。马球是用木刻而成,中间镂空,涂以七彩,故又名“七宝球”,但见内侍手中彩球抛出,双方呼喝驱马,争抢激烈。
阿史那莫顺自幼生长马背,骑术一流,在场中往来纵横,数杆就将彩球夺了过来。
太子李嗣谦上前来抢,给莫顺飞驰而过,拦截不及,自己还几乎摔下马来,惹得看台上一阵低低惊呼。
莫顺大是得意,正运球要往对方栏中击去,蓦地从旁横过一只偃月画杖,将彩球击飞出去。却是汝阳王李琎趁其不备,将球抢走。彩球飞到陕王杆下,李嗣升也是一杆抟去,将球传给光王李琚。
李琚骑术出众,一手攀住雕鞍,半身悬空,挥杆击球道:“六哥,接着!”
甄王李嗣玄应声接球,抬手打进敌方球栏之内,当时只见一只彩球自东向西传了几传,场上旋即一派欢呼之声。
看台上明皇也是微微一笑,一旁刘华妃的幼子,郯王和甄王同母弟李潍年方七岁,抚掌欢呼道:“阿娘,六哥赢了!六哥赢了!”说着连蹦带跳,看场上彩球又在双方之间飞转。
刘华妃笑道:“十二郎,不可如此叫嚷。你若是想学,改日让六哥教你。”
李潍喜道:“六哥和八哥已经教了我骑马,阿娘这是准我学马球了?”刘华妃微笑点头。
明皇唤道:“十二郎,你来。”
李潍走到近前行礼道:“阿爷吩咐。”
明皇笑问:“十二郎为何想学马球?读书不好么?”
刘华妃闻言,一颗心不禁悬了起来,生怕幼子言差语错,惹得明皇厌烦。谁知李潍认真道:“读书甚好。只是孩儿也要学马球,将来教给弟弟们。”说着指了指一旁武惠妃怀抱的李沐,还有柳婕妤怀中的李洄,两个小童都不满三岁。
明皇奇道:“教给弟弟们马球,有何好处?”
李潍道:“我教会了沐儿和洄儿,让他们长大了也能用马球打赢外国使臣,给阿爷争光!”
一番天真童言,再加小脸上自信正式的神情,惹得明皇开怀大笑,轻捏李潍小脸道:“好,大丈夫言出必行,十二郎日后可不要忘记!”
武惠妃和柳婕妤也在一旁轻笑出声。刘华妃堪堪松了口气,也是脸露微笑。
赵丽妃看着华妃暗暗哼了一声,心道你有三子又如何?就算个个受宠,到底做不得太子。
如今武惠妃二子年幼,陕王虽长,生母却是出身卑微,早已去世多年,无法与李嗣谦相比。只需等到太子身登大宝,到时自己做了太后,这些看不顺眼的人……想到此处,赵丽妃眼含期许,只盼太子能在明皇面前大大出彩一番。
此时毬场上已经比过两场,双方各有胜负,五国使臣一方有三杆小旗,大唐也是三杆,暂时平局。甄王、光王和汝阳王李琎都已进球得分,太子自觉面上无光,第三场开始,就一路猛打猛冲,势要扳回一局。陕王指挥传球,眼见太子气势汹汹,暗中提醒几位兄弟小心,不与太子争锋。
果然彩球未传两回,太子求胜心切,猛打一杆,却失手打偏了,偃月画杖擦着彩球划过,正打在己方一名卫士的马腿上。那马嘶鸣一声,扑通摔倒,连同卫士也一道栽下马来。场外侍者慌忙喊停众人,将伤者伤马移出毬场,另行安排替补。
明皇眼看着太子急躁冒进以致误伤,顿时心生不悦,却也并不发作,令太医去医治伤者,正要唤鄫王李嗣真上场,宁安郡主道:“陛下,不如让玲儿效劳。”
一旁宁王次子李琳斥道:“胡闹!”向明皇奏道:“陛下莫听阿妹乱语,不如侄儿由替补。”
宁安郡主道:“二哥怎知我是胡闹?打起马球,只怕你还要输我一筹。”
明皇素喜这侄女有豪杰风姿,不输男子,看她一身火红骑装,眉若翠羽,丰采焕发,不禁笑道:“玲儿敢与别国勇士上场较量?事关大唐威严,不可儿戏。”
宁安郡主道:“儿早有此心,请陛下恩准!”
李琳道:“不可不可!陛下三思!”兄妹二人一时争执起来。
明皇笑道:“既然玲儿有此志气,好罢,本场你若能进一球,朕就许你参与,直至分出胜负。你若不能,就让琳儿换你下来。如何?”
李琳只得抱拳道:“臣无异议。”
宁安郡主笑道:“是!玲儿从命!”当下从内侍手中接过一杆偃月画杖,翻身上马,提缰而去。
宁安郡主自幼好习骑射,技法之精,便是寻常男子也自愧不如。
光王李琚比她年长两岁,常在一处互相较量,此时看她自告奋勇,不禁笑道:“玲儿,这几日我本想和你比试,一直不得闲。如今不妨先教这位莫顺王子见识见识?”
宁安郡主挥了挥画杖道:“好啊!只需光王哥哥将那七宝球给我。”
汝阳王李琎道:“此乃大事,阿妹切勿任性!”
阿史那莫顺乍见来人竟是一个明艳少女,心说女流之辈竟也敢玩马球?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当下七宝球落入场中,抢先一杆拦过。
陕王赶忙挡住去路,莫顺传球之际,给甄王李嗣玄半途截下,传给光王李琚,光王正待再传,不料太子迎面一击,双杆齐撞
,那七宝球蓦地直飞上天,半空旋转。
众人都待彩球落地,这便抢来,只见宁安郡主俯身鞍上,画杖自下而上向后挥出,七宝球下落之际被打个正着,登时半空平平飞去,划出一条彩影,从众人面前晃过,直落在对手栏中。
四座喝彩不已,就连明皇也大声叫好。
赵丽妃似笑非笑道:“妾身记得,这是陛下所创绝技,因画杖弯如斗柄,故名‘七星探月’,当日曾在梨园以此大胜吐蕃使臣。只是依妾身看,郡主毕竟是女子,虽使了出来,终究不如陛下威武。前几日太子用了,倒是很得陛下神韵。”
明皇闻言微微一笑,道:“玲儿若是男子,当不输朕年轻之时。少年固然气盛,到底该稳重些好。”赵丽妃脸色一黯,讷讷不语。
台下王忠嗣瞧着毬场上宁安郡主红衣红马,舞动画杖,风回电激,不禁敬服道:“郡主骑术精湛,球技更教我自愧不如。”
李延青笑道:“怕是有备而来。”说着一拍慕容则肩头,“你可要小心了。”
慕容则早知若论打马球,连他自己都未必能赢宁安,此时正凝神观战,心神紧绷,闻言不解道:“甚么?”李延青微笑不语。
其后毬场上尘土飞扬,双方战的兴起,中途只是饮水稍歇,旋即上马,甄王李嗣玄和光王李琚所向无前,连战连捷,宁安郡主更是飒爽英姿,驱马随风。
至第四场结束时,唐廷一方已然竖旗八支,五国使臣不过四杆,即便将余下三球全胜,也难挽回败局。
阿史那莫顺退出毬场,翻身下马,将画杖递给从人,却和阿史德颉利发低声密语一番,两人来到看台之前,齐向明皇行礼。
莫顺道:“皇帝陛下,如今胜负已分,莫顺愿意认输!”
明皇含笑问:“怎么,王子不愿再比?”
莫顺低头道:“是,莫顺服了!”突厥既然认输,余下四国自忖不敌,也都纷纷来到台前,行礼认输。
阿史德颉利发道:“陛下子侄皆俶傥不凡,郡主亦不逊丈夫,外臣今日方知大唐武功之盛!”
明皇笑道:“贵使过奖了。诸位请起。”
内侍高声宣布胜负,太子、陕王、甄王等人回到台下见礼。高力士代为传令,诸王、郡主及众卫士各有赏赐,太子等人谢恩归座。
明皇又向宁安郡主欣喜道:“玲儿有丈夫气象,若为男子,堪与当世豪杰并肩!”
汝阳王李琎心道,阿妹切莫得意自满,这虽是真心称赞,却绝非赞赏而已。
宁安郡主微微一笑道:“陛下过奖,玲儿身为女子,自觉甚好。我若生于魏晋,当笑文士柔懦;而今英豪辈出,玲儿自知不如男子,无意与其争锋。”
明皇壮阔豪气,甚厌男儿有妇人之态,听了宁安郡主之言,委实大悦,连连点头道:“说得好!”
莫顺忽然跪道:“陛下恕罪!外臣有一事,望陛下恩准!”
明皇道:“王子试言。”
莫顺道:“外臣奉父命前来,乞婚大唐。自知粗陋,不敢求娶公主,今见郡主英姿,甚为钦慕,斗胆请陛下赐婚!”
亲贵大臣纷纷“噫”了一声,宁王李宪、汝阳王李琎、李琳兄弟也是神色大变。
明皇却未立时回绝,而是幽幽一笑,对宁安郡主道:“突厥王子求婚,不知玲儿心意如何?”言下之意竟似要郡主自行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