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生，还有刚刚失去的这些年华和光阴，我依偎着你，把灵魂给你，把身体里痛的、热的、忧喜的都给你，这是我的命运，我命运中的信念。

——《卡斯诺尔的诗人》

梵卓抬起手，温热掌心搭在缇雅交叠搭在他胸口下的指尖上，轻抚着、摩挲着，仿佛那是属于他的珍宝。

缇雅靠在他背上，气息安然又平稳。梵卓握住她的手，缓缓转身，凝望她被夜雾打湿的脸颊。

“有很多话想说吧，缇雅？”他握着她的指尖，抬到嘴边，轻轻吻了一下，又放回胸前。“你需要倾诉和宣泄，如果你信任我——”

“我相信你。”缇雅温柔地打断他的话，浅笑道：“我相信你，梵卓。”她眼中闪着清澈光芒，如夜空最亮的星辰。

梵卓的眸子晶莹剔透，缓缓露出温暖又充满忧伤的笑容。

“我想宣泄。”缇雅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我想倾诉。”她又补充了一句，微笑着望向梵卓。

他笑着点头，目不转睛地凝视她饱含情感的双眸。

“你来做睿智的提问者吧。否则，我会不知从何说起。总觉得，你甚至比我自己都了解缇雅.圣.里格。所以，梵卓，问吧，什么问题都可以，我会敞开心扉，在你的引导下，宣泄自我。梵卓，我需要更加坚定，更加坚强。请帮助我。”缇雅认真地说完，垂眸深呼吸，以此示意她已经准备妥当。

“那么，缇雅，说说你对维兰.卡斯诺尔的感情吧。”梵卓幽声道出第一个问题。

缇雅刚听到维兰的名字，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又是这个问题呢。米凯尔、路西菲尔，还有瑞米尔，都问过相似的问题。你爱维兰.卡斯诺尔吗，你爱萨麦尔么，呵……明明都将世界看在眼里，却非要打探我的私人情感。没错，那时，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始终敷衍了事地回应他们，但是——”

缇雅顿了一下，自嘲似地笑着摇摇头，继续道：“但是，我逐渐发现，我的情感在这场战争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我不能明确理清，未来，就会越来越模糊……所以……”

她呢喃着垂下眼帘，随即又缓缓抬起。“我会认真回答你的问题，梵卓。”她说完，轻柔地抽出依然被梵卓握在掌心的手指，目光沉静地望向北方星空下的卡斯诺尔悬山。

“那夜，对，就是你被关入冰狱的那个夜晚，维兰陪着我，在索利奎特平原渡过。整个晚上，我们所谈论的话题与卡斯诺尔无关，只是一起回忆在人界深林城堡渡过的时光。让我惊讶的是，彼时，他虽然从未对我微笑，从未呼唤过我的名字，甚至从不正眼看我、不主动和我说话，但他却一直默默关注着我的成长，守护着我，解决了很多我所不知的险情。

如果我们能在那时敞开心扉，一切会不同么？芝露事件曾让他痛不欲生，但离开卡斯诺尔生活在人界的这段时光，逐渐平复了他的痛苦和愤怒。他并不讨厌我，他只是因为高傲的身份和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故意冷漠地对待我。他把我当做宣泄仇怨的对象，却又心怀愧疚，表面上厌恶不屑，实际却暗中关注。”

“他终于肯坦白了。”梵卓浅笑低语，指尖划过她额前的发丝。

“维兰.卡斯诺尔，既单纯又复杂，性格上或许有些傲慢和顽劣，但本质却很善良。然而，当我还是小女孩时，看不清被表象遮掩的东西，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坚信，维兰厌恶我，恨不得早日离开带有恶魔之血的洛林奥德国公主。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占据了我整个少女时期的梦境。每夜，我都会站在窗边，看着迷雾中银发飘扬的影子。尽管他的冷漠一再让我失望，却无法阻止我对他的向往，而这份初见他时便产生的向往，随着我身体的发育和内心的成长，逐渐演变成一种炽热的渴望和理想——”

缇雅顿了一下，望着梵卓浅笑道：“你一定猜到了。没错，什么希望获得他的信任、希望他能接受我的邀请共舞、希望他能对我温柔微笑、不再厌恶我——追根溯源，那就是少女对爱情的渴望。”

缇雅说着，脸颊竟不由地微微红润。“维兰.卡斯诺尔，他是我的初恋。呵，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可笑？”

梵卓微笑摇头，继续用期待的目光注视她。

“在神明领地，我们曾遭遇一个奇怪的魔法阵，‘恐惧之源’。它会用实情实景展示所有人一生中最脆弱，最恐惧的时刻。维兰的‘恐惧之源’是他杀死父亲和芝露的时刻，而我的‘恐惧之源’，却是维兰离开深林城堡，消失在迷雾中的背影。”

缇雅说着，垂下眼帘，眉宇间显出一丝痛苦。“维兰.卡斯诺尔，我是有多么爱他啊，爱到失去自我，爱到全部的痛苦和欢乐只能来源于他。我追寻着他的身影，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爱的理解，但是……”她苦笑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渐渐地，我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从卡斯诺尔的诅咒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的命运将我们的感情推向了扭曲的轨道。最初的梦想刚刚获得希望就被破坏，即使再深的执着也经不起误解的蔓延和信任的反复崩塌。我们的命运和情感紧密交织，我们的灵魂却已渐行渐远。我不想承认，改变……我不想失去一些、一些情感……然而，我已经意识到，现实的残酷不会因为我们不想面对就消失不见。”

她说着，抬头望向幽深的夜空。

“就像这些亘古不变的星辰，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能至始至终深爱一个人，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我向往这样的爱情，哪怕这其中充满磨难和痛苦，甚至遭遇无法抗拒的别离和死亡，没有什么能分开两个彼此依靠的心灵——这是我暗自追寻的理想。”

“所以，残酷的现实是？”梵卓垂眸低语。

“残酷的现实是…….理想，破碎了。”她纤长的睫毛在微光中颤抖，急促地吸了口气，又望向北方大陆。“理想破碎了。在我看到维兰和嘉蒂丝身心交融的场景，在我将月光之箭射向萨麦尔时犹豫的瞬间——”

“不。”梵卓轻声打断她的话，认真又平静地望着她。“在很早之前就已发生，只是你不愿承认和面对，只是你苟且残喘，用虚弱的力量坚守已近崩塌的理想。”梵卓的语气有些激动，他叹了口气，柔声道：“对不起，我的话，有些过分。”

“嗯，是有些过分呢。”缇雅望着他，浅笑道。“冷酷，却是事实。分明在不知不觉中迷恋上另外一个人，却要为了自己虚荣的颜面坚守破碎的理想……呵，尽情嘲笑我吧，梵卓。”

“那我可真要嘲笑你了，缇雅。”他微笑道，目光里涌动着忧伤和怜惜。“但是我也认为，能至始至终深爱一个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而且，这也是我的理想。”

缇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轻微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没能发出声音。

“不是谁都能实现理想。因为理想，它不是仅凭个人努力和坚持就能达成。而很多破碎的理想，亦无法靠自欺欺人的坚守去拯救。缇雅，我们不是圣者，我们有着丰富敏锐的情感，也有身体和灵魂的欲望。我们想用时间去实现和守护这样的理想，但是，命运不总是温柔的……缇雅，不要自责。”他说着，伸手抚摸她冰凉的脸颊。

“那么，你的理想，也会破碎吗？”她呢喃发问，眼神有些茫然。

梵卓叹了口气，指尖轻触她粉红的耳垂，幽声道：“这个时候，在你的理想崩塌之际，如果我说‘不会’，你相信么？”

缇雅没有回应，沉默着垂下眼帘。

“在你再次陷入无望之爱时，我知道，这或许会成为终点。你也是这样想的，对么？杀了萨麦尔，完成苍穹密令之后，用死亡结束一切。”梵卓说着，眼中逐渐升起朦胧雾气。

“我不想成为路西菲尔的仆人，去往黑暗的深渊。”缇雅侧过脸，不再正视他。

“还有别的办法。米凯尔不会舍弃你。如果你愿意，他可以请求路西菲尔撤销契约，即使你需要为所谓的反叛之战做一个形式上的‘以死赎罪’，米凯尔也会按照最初的约定，暗中给予你重生的机会——”梵卓有些哽咽，他扶住缇雅的肩膀，将她拥进怀里。

“梵卓，你是希望我活下去么……”她呢喃着，旋即笑叹道：“你都说了，我又一次陷入无望之爱，这已是终点。”

“缇雅，请不要放弃……你还有我……”梵卓哽咽着，垂眸落泪。

“请原谅，梵卓。我已没有任何纯粹的爱可以献给你，让我承受着你不含杂质的爱而存活，这不公平。何况，我们在情感上还拥有相同的理想，我的理想破碎了，为了公平起见，你也不能实现它。”缇雅离开他的怀抱，略带顽皮地眨了眨眼。

梵卓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话到嘴边却未能出口。

“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梵卓。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很艰难吧，如果你对我的情感不是‘胜于一切的爱’，会轻松很多。我能体会你的感受，因为我经历过，经历着。有时，痛苦会超越想象。梵卓，你能在我身边，是我无与伦比的幸运，但是——”

“拭目以待吧，缇雅。”他温柔地打断她的话，微笑轻语。“如今，你相信我，能在我面前不必掩饰自己地宣泄内心所想，我已然知足。缇雅，在爱中，超越想象的，不止有痛苦。即使是无望的爱，也有无法比拟的隐秘欣喜。”

缇雅沉默地望着他，目光晶莹剔透。

“再回答一个问题吧，缇雅。”梵卓语气平静，一如既往。

“嗯。”

“如果你看到这样一种未来，萨麦尔掌控下的卡斯诺尔大陆比维兰统治的精灵界更美好，和平强盛，居民们享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利，卡斯诺尔不再只是精灵的世界，而是所有向往自由之人的理想乡，我们都可以平静地生活在这里——如果是这样，缇雅，你还会坚持最初的目标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