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没有你。我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那只飞入天际的冰凌鸟，星辰之上的它给我带来了全世界的悲悯。你是沉溺于光辉的暗影，所以，在密集的人群中，我无法找到你。

——《千夜叹息》

艾米丽化为尘埃，她的血迹还残留在缇雅的指尖和掌心，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缇雅跪坐在草丛里，凝视自己沾染血迹、在星光下轻微颤抖的双手，缓缓垂下眼帘。

“真让人意外。原来，缇雅公主会如此对待骗得她信任又背叛她的人。”萨麦尔在一旁感慨，转眸望向维兰。“早知如此，我不会把艾米丽推给她，太遗憾了。”

维兰沉默不语，清冷的眸子里只映出缇雅的身影。

“原谅艾米丽，却又痛下杀手，这是你对待反叛者的原则么，公主？”萨麦尔幽声发问，缓步走向缇雅。

缇雅依然沉稳跪坐，仰起脖颈，望着布满星辰的深邃夜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长刀再次显于缇雅手中，光影晃动的瞬间，她已持刀站立，锋利刀锋指向正逐渐靠近的萨麦尔。

“噢，何不温柔一些，缇雅公主？”萨麦尔浅笑道，停住脚步，神情轻松又沉稳。

六翼的觉醒正式向世间证明，有毒的光辉使者已成为超越魔王路西菲尔和天使长米凯尔的存在。不需多言，他眼中强大的自信就可以吞噬一切。

缇雅暗自苦笑。本以为获得新的同伴，到头来却落入萨麦尔的阴谋；精心策划的一场刺杀行动，最终则变成“六翼”的觉醒仪式。

萨麦尔做得很好，缇雅的确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信任的崩坏，原谅无奈的背叛者，却又不得不杀了她。

缇雅仿佛从艾米丽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但她知道，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决不会哭泣着向维兰乞求原谅。那一声“我原谅你”，反倒会让她难以瞑目。能作为承担众人仇恨而领死的反叛者，或许对她而言，更轻松一些。

不过现在，比起她的个人结局，缇雅更忧虑卡斯诺尔大陆的未来。瑞米尔并未妄言，通过一场血淋淋的验证，缇雅终于坚信，只有她藏在衣袖的“风末”可以终结萨麦尔的生命。

然而，这仅有的两次机会实在难以掌控，一旦错失便是万劫不复，缇雅甚至可以肯定，若她杀不了萨麦尔，卡斯诺尔大陆的唯一王座必将属于六翼的光辉使者。

不能分神……现在，必须将所有精力集中于苍穹密令……

她的任务是将维兰送上卡斯诺尔大陆的唯一王座，而今的阻力主要来源于两方——不肯归附暗夜精灵的修安.米里昂及受他影响的整个光之一族，和近乎神明般存在的萨麦尔。当然，对于不知实情的维兰而言，敌人还包括一支“最不可饶恕”的恶魔军。

缇雅逐渐转变了思考的方向。她蓦然发现，之前自己对过程的重视超过了结果，只是想着如何引领恶魔军与精灵战斗，却忽视了至关重要一点。虽然目的明确，但达成愿望的方式并非只有一种。

缇雅相信，即使大陆民众越来越依赖萨麦尔，他在维兰眼里，永远都是危险的敌人。如果她暂时将对抗目标转向萨麦尔和堕天使，就能让维兰拥有更多的精力收服光之一族。先安内再攘外，是精灵界目前的最佳选择。

即使在这个过程中，萨麦尔可能有更多机会获取精灵的信任，实现他的理想，但正如米凯尔所说，对于萨麦尔，唯有死亡能阻止他的野心，瑞米尔或许也已预测到萨麦尔愈渐强大的未来，所以才用独特的方式改造了“风末”，将抉择权交给缇雅。

无论萨麦尔走到哪一步，只要缇雅依然坚持最初的立场，能毫不犹豫地将风末刺进他的胸膛……

她凝眉垂眸，缓缓落下持刀的手臂，却又在下一秒，幻影般前移，挥刀下砍。萨麦尔微笑着，修长身姿如朦胧烟云，轻柔散开，随即又绕至她身后凝聚。

如此流畅又梦幻的雾化魔法，看得众人忍不住发出连连惊叹，堕天使更是激动不已。“即时雾化”是最难研习的黑暗魔法之一，迄今为止，据说只有莉莉丝和路西菲尔成功掌握其中奥义，但大家也只是听闻，无缘得见。而今，萨麦尔竟轻松地在他们面前演绎了这传说中的魔法，实在让他们大开眼界。

“六翼觉醒的第一场战斗，送给你了，缇雅.圣.里格！”萨麦尔说着，姿态优雅地将右手食指竖在嘴边，继而移到面前，一束纤细的金光疾速射出，仿佛锋利箭簇。

缇雅知道这不是源自黑魔法的冥煜，虽然带有几分冥煜的气息，但却是完全属于萨麦尔的魔法，是他融合了黑暗与光明的创造，蕴含着熟悉陌生又独特的能量。

不了解便无法破除，缇雅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如何防御，只能迅速升入半空进行躲避。

萨麦尔紧随其后，疾风般腾跃至缇雅对面。

“逃避永远无法解决问题，缇雅。”萨麦尔说着，又换了一个手势，准备再次发动进攻。

缇雅神情冷漠地望着萨麦尔，心里却毫不迟疑地认可了他的说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无奈地笑了笑，抬起手臂的瞬间，长刀化为银弓，一束月光落入，随即凝成锋利光箭。

她准备用月神遗物和萨麦尔的魔法攻击进行一次正面较量，这也是他希望的方式，直截了当地验证他的新发明。

这一次的能量光束自他掌心射出，依然是饱满闪耀的金色，但手势并不像发动冥煜那般华丽，只是简单又放松地置于胸前。

缇雅被他的姿态吸引，反应略微迟缓，过了几秒才松开紧握弓弦的手，放出利箭。在两束金光碰撞的瞬间，缇雅蓦然想起那段关于狩猎之弓的描述。比起对月神遗物三种不同状态的解读，她记忆最深刻的，是最后那段并不完整的内容……

“狩猎之弓既为神物，休眠时可由宿主意识控制，赐予他人使用权；初步觉醒后，与宿主产生能量连接，毁灭宿主之人将能使用神物，但无法令其觉醒；而终极姿态万世难见，一旦显现，光影相冲，持刀者将在浩荡战争中沉浮，命运难测，只有……”

只有……只有怎样，持刀者才可摆脱在浩荡战争中沉浮的命运？冥冥之中，狩猎之弓终极姿态的觉醒仿佛与战神诅咒、苍穹密令联系到一起，而缇雅.圣.里格，则被命运推向动荡的中心。

她注视着光芒在眼前绽放膨胀，继而分裂成许多纤细的光刃，密集地排列着，安静地没入她的身体。

没有伤口，没有流血，甚至，没有任何疼痛。那些细小的光束自她手脚向心脏汇集，温和地流动着，似乎在逐步探知她的能量。一种隐秘的危机感缓慢地侵袭她的意识，缇雅险些失控下坠。

萨麦尔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神情沉静，双臂自然地垂在身侧，似乎不打算继续进攻。

缇雅感觉到一些异样，潜意识里发出警示，遂决定即刻撤离。她迅速转身，向边境射出一箭，随后开启光影传送，在光箭破坏魔法阵的瞬间，成功离开北方大陆，直奔路利欧特悬山。

看到缇雅离开战场，早已中止与精灵对战、关注境内动向的梵卓和贝西卜也立即进入光影传送，转瞬消失在幽暗的夜空下。

修安很想追上他们，去和缇雅“谈判”，无奈状况复杂，维兰又下达了回撤命令，修安只能带着精灵战士返回北境内，待之后再作打算。

缇雅抵达路利欧特悬山不久，梵卓便翩然降落，温柔而有力地扶住她的肩膀，仔细打量她苍白的脸庞。

“还好么，缇雅？”他急切地问道。

“有一些晕。”她轻声回应，将额头抵在他胸膛。“贝西卜呢？”

“他在地面之下。那些恶魔兴致勃勃地被带出来，什么都没尝到就被送回巢穴，怨声沸腾，阿斯塔罗和阿斯蒙德快控制不住了，只能让鬼王亲自出面，平复他们狂躁的情绪。”梵卓一边解释，一边轻柔缓慢地拍着她的脊背。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呢……这场战争……我很害怕……”缇雅断断续续说着，呼吸有些急促。

“缇雅。”梵卓的呼唤声里充满了潮湿的气息，他痛苦地垂下眼帘，拥住她微颤的肩膀。“你还有我……”他附在她耳边，柔声低语。

“我不想杀艾米丽，如果她不知道真相——”

“对不起，缇雅，是我的错……”梵卓的声音里充满歉疚，旋即将她搂的更紧。

“不，梵卓……”她挣脱他的怀抱，泪光闪闪地望着他。“这不怪你。我想说的是……我可以为了保守真相毫不犹豫地杀了可怜的艾米丽，但是在月光之箭射入萨麦尔身体的前一刻……我动摇了。”

梵卓凝望她清澈晶莹的双眸，抬起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滴。

“或许，我也中毒了……”她呢喃低语，苦笑着垂下头。

“你是否还相信我，缇雅？”梵卓捧起她的脸，幽声问道。

“我不知道。”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仿佛想从他深邃的眸子里寻找到什么。“艾米丽说……她说……你爱我胜过一切——”

“没错。”梵卓的语气有些激动，垂下眼帘又缓缓抬起。“我爱你胜过一切。我想让你相信，无论何时，我都是你可以完全信任和依靠的人……缇雅，你就是我的理想，我的命运…….是你拯救了我，是你让我获得‘情感’…….缇雅，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实践自己对‘爱’的理解，我不知道……缇雅……我……”

梵卓几近哽咽，温热的指尖从她脸庞滑落。

“请相信我……”他近乎央求地说着，凝望缇雅沉默的双瞳，落下一滴清泪。他似乎难以控制释放而出的情绪，随即转身，静立片刻后缓步前行。

梵卓似乎比之前消瘦许多，宽大的长袍套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飘逸。迷蒙的夜雾流淌在他周围，仿佛要将他吞没。

“梵卓……”缇雅低声呼唤，但他并未听到。“我相信你……”她呢喃着，踉跄地奔向那快要消失在夜雾中的影子。

“我相信你，梵卓。”她从身后抱住他，靠在他微暖又单薄的脊背上，微笑垂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