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与你相依，那些如花盛开时的惊艳之美，以及如花凋零时的万般荒芜。现在，又过了一天，噢，亲爱的死亡，既凛冽，又温暖如丝绸，它诱惑着我，与你永别。

——《千夜叹息》

缇雅盯着认真发问的梵卓，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你也‘中毒’了呢，梵卓。”她轻声叹息，望向逐渐逝去的星辰。“他充满魔力与诱惑，连你，也难免在不经意间看到那样令人向往的海市蜃楼。”

“或许，给予他机会和时间，他真得可以做到。”梵卓幽声回应。

“也许，只是也许，萨麦尔可以为卡斯诺尔大陆创造更美好的未来，但是，理想乡并不存在，从未、也不将存在于任何世界、任何时代。”缇雅语气沉稳，沉稳得几近冰冷。

她的目光落回梵卓眼中，静思片刻，喟叹道：“即使是曾经平静的精灵大陆，在温柔中也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历史，芬芳的空气里，流淌着自由，亦漂浮着危机。卡斯诺尔，已经回不到从前，它的未来——”

缇雅欲言又止，凝眉垂眸，纤长的睫毛在晨光中轻轻颤抖。

“其实，我很想和你看到同样的幻境。我想安静旁观，注视他前行的踪影，看着他如何在卡斯诺尔大陆建立自己理想中的秩序。他是那么聪明、沉稳而富有魔力。如果由他来主导，一切会是什么的样的呢……”她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脸色在暖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苍白。

“可是，他不属于这里。”缇雅睁开眼睛，望向东升的旭日，隐约察觉到源自身体各处的疼痛。“他不属于任何地方，只属于自己的理想，他太孤独了，他——”

缇雅还想继续倾诉，但她的声音突然卡在嗓子里，阵阵剧痛袭来，她忍不住发出痛吟，跪倒在草地上。

“缇雅！”梵卓急切地呼唤着，扶住她清瘦的身体。

“过了一夜才发作么……真有耐心……”缇雅苦笑着呢喃，努力调整气息。她知道，离开北境之前渗入自己体内的细小光束不会无声无息地消失，萨麦尔的魔法不是玩闹的游戏。若非月光之箭削弱分离了他的魔法能量，否则，她很难顺利撤出北境。

缇雅本打算在路利欧特悬山仔细探查进入体内的能量光束，但梵卓紧随其后，两人敞开心扉的交谈很快让她忘记了自己的伤。其实，它们早已开始侵蚀她的身体，待她察觉到时，已经非常严重。

在战斗中，无论进攻的魔法从何而来，另一方都可以用强大的能量进行抵御，但若想破解它，必须了解其中奥义。然而，对于有些等级很高或由个人独创的神秘魔法而言，即使了解奥义，也很难想出破解的方法，即使知道破解之法，也只有施予者可以达成。

以黑暗魔法冥煜为例，虽然它的奥义被众人所知，但并非谁都能掌握，会者未必精，精者未必强，没有极限，只有超越。而冥煜的破解方法，则因其能量大小、击中方位各不相同，有些可以通过近似能量进行抵消，有些则必须由施与者解除，一旦逾时未救，便难以挽回。

为世人皆知的魔法既是如此，何况萨麦尔的独创发明。缇雅几乎尝试了自己掌握的所有魔法，依然无法缓解阵阵不断的剧痛。

“完全没有头绪……”缇雅靠在梵卓怀里，气息急促地呢喃。

梵卓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只能伸手拭去她额头细密的汗珠。

缇雅将萨麦尔的新魔法称为“穿透灵魂的疼痛”。没有伤口，能量也未被侵蚀，只有无法消弭的剧痛，嚣张肆虐。

旭日渐升，阳光明媚，缇雅却犹如陷在黑暗深渊。贝西卜风尘仆仆地来到路利欧特悬山，折腾了半晚、总算抚平那些恶魔狂乱情绪的鬼王，也显出疲惫的神色。但当他看到饱受折磨的缇雅时，便立即打起精神，单膝及地，表情严肃查看她的状况。

“怎么样？”梵卓低声问道，紧张地望向贝西卜。

“我曾经见过这种魔法。”贝西卜轻叹着，目光忧郁。“这并非萨麦尔的独创。”

“你是说……路西菲尔？”梵卓皱起眉，握紧缇雅潮湿的手。

“曾经，几位堕天使犯下大错，其中一人是主谋，但他们始终不肯交代，究竟谁是带头者。以地狱的规则，除了主谋，其他人罪不至死。于是，路西菲尔将一种奇特的魔法注入他们体内，随之而来的疼痛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经历十天十夜的折磨后，终于有一位堕天使坚持不住，将主谋供出。那之后，再未有人犯过相似的错误，无论是堕天使，还是恶魔。”贝西卜沉声解释，无奈地叹了口气。

“疼痛会逐渐加剧，对么？”缇雅艰难发声，半抬眼帘望向鬼王。

贝西卜垂眸点头，清秀脸庞显露着一贯的忧郁。

“他想让我去求他……告诉他关于契约之殿和苍穹密令的真相……”缇雅说着，急促地吸了口气，接连不断的剧痛差点让她咬掉自己的舌头。

“只有萨麦尔能撤除她的痛苦，我们无能为力。”贝西卜语气沉郁。

“他来了……”缇雅垂眸呢喃。“梵卓，请扶我站起来。”

“他？”梵卓有些困惑，但还是扶着她缓缓起身。

“萨麦尔。”缇雅话音刚落，一个如水波般晃动的幻影便在阳光下显现，继而凝成具象，从朦胧转为清晰。

“承受着如此剧痛，还能感应到我的气息，不愧是莉莉丝的继承人，值得称赞。”萨麦尔站在柔光中，浑身散发着温暖明媚的气息。

缇雅靠在梵卓肩上，脸色苍白地望着萨麦尔，无力地笑了一下。

“两个选择。”萨麦尔没有绕弯，直奔主题。“第一，挑战自己的极限，直到无法忍受时再向我求助；第二，现在，跟我走。”

“分明是没有选择……”梵卓凝眉垂眸，压抑着心中的怨愤。

“亚纳尔，我的兄弟，你似乎有些不满——说起来，你的炽天使之心呢？上次就觉得奇怪，只是没抽出时间关照你…..完全没有炽天使的气息了……怎么回事呢……”萨麦尔说着，便向梵卓抬起手。

“我跟你走。”缇雅迅速挣脱梵卓的怀抱，一把握住萨麦尔的手。“真是个听话的好姑娘。”萨麦尔温柔笑语。缇雅无力的舒了口气，

本想优雅迈步，却在疼痛的侵袭下，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萨麦尔及

时扶住她的肩膀，随后又将她拦腰抱起。

“缇雅！”梵卓和贝西卜同时唤道。

缇雅望向他们，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晶莹的眸子里闪烁着勇气与信念，仿佛在对他们说：“别担心，相信我。”

贝西卜似乎还想有所行动，向前迈出一步。梵卓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冲他摇摇头。

萨麦尔若有所思地打量两人片刻，抱着缇雅，转身消失在水波般的幻影中。

“还疼么？”一声温柔的问候在她耳边响起，缇雅抬起眼帘，看到云雾缭绕的暗夜城堡。

“不疼……”她下意识地回应，转眸望向依然抱着她的萨麦尔。

的确，疼痛消失了……然而，只是短暂的平静，缇雅还未仔细端详他的脸庞，剧痛再次袭来，周围的景物开始飞快旋转，光影交叠，恍惚中，她失去依托，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可以开始了。”

朦胧中，她再次听到萨麦尔的声音。她挣扎着抬起眼帘，模糊的视线里映出几个颀长的人影。

银白，火红，碧绿，还有耀眼的金色……

她承受着剧痛，凝神调息，刚准备站起来，一阵强力便将她提起，双手掌心随即被寒气四溢的锐利物体刺穿，钉入身后的水晶柱里。

许多记忆中的场景涌入脑海。被魔法阵束缚，被钉在契约之殿的水晶柱上受审，被萨麦尔关在禁室严刑拷打……这些既柔情又冷酷的男人，折磨她的时候绝不手软。反正她是恶魔，伤口能自愈，疼痛随后就会被遗忘，留不下疤痕也死不了，怎样的折磨都不为过——他们都是这样认为吧？

缇雅清冷的目光掠过他们淡然平静的脸庞，突然感觉自己被前所未有的寒气淹没，仿佛无数个冬天将她包裹。

缇雅明白，她终结艾米丽的举动再一次让他们看到自己守护真相的决心。关于契约之殿，关于苍穹密令，相同的好奇将本应对立的阵营暂时联结。

维兰或许已无心探其究竟，但谁又能抵挡萨麦尔的蛊惑魅语？他一定是在成功将“穿透灵魂的疼痛”注入缇雅体内后，开始他的游说和劝说，直到维兰再次将注意力转向被神明封印笼罩的契约之山。

这就是萨麦尔，不容许眼前有迷雾遮挡，不会模糊前行，对于事物真相拥有执着的追求。

缇雅会屈服么？无法忍受残酷的折磨而同意用狩猎之弓开启神明封印，让他们看到天界掌控大陆能量的真相，还是在她崩溃之前，创造唤醒风末的机会？

缇雅已经看到他的弱点。强大的力量，开始让萨麦尔的信心逐渐膨胀，他不认为还有什么人，什么武器能终结他的生命，所以，不经意间，他已开始放松警惕，减弱自我防备的意识。

她的机会，来了。

“请不要再折磨我——”她艰难发声，晶莹地目光里闪动着乞求与哀怜。“今晚，我会用狩猎之弓开启神明封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