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是永恒的。卡斯诺尔大陆最美的景象就是星辰闪耀的夜空，皎洁明月不会每夜出现，唯有星光始终绽放，无论冬夏寒暑，无论和平宁静或是战乱四起。

弑神者，站在神明的领地上，透过蔽眼遮目的玫瑰色雾气，仰望着孤山的崩塌。黑色烟尘不断奔涌四散，仿佛在半空中凝成一道道无尽的深渊。

深渊各不相同，可他们的不安是相同的。即使是迟钝的阿斯蒙德，也准确感应到那些黑烟蕴藏的能量，熟悉的、令人恐惧的强大能量。

“那些是......妖魔？”阿斯蒙德的声音随着大地的震荡一起颤抖。

“怎么会——”维兰惊讶难言，那些黑烟无止无休地从崩塌的山体间冒出，急速窜向四面八方，其中大部分正飞往他们来时的方向。

“玛尔斯用生命释放了战争之书封印的妖魔。”缇雅给予众人明确的答案，语气依然平静沉稳。

“什么？！”维兰一激动，顺手松开抱在臂弯里的夏依，所幸身旁的阿斯蒙德眼尖手快，及时托住她，否则可怜的水泽精灵就要狼狈地栽在泥土里了。

“妖魔重回大地，究竟意味着什么……”萨麦尔仰望夜空沉吟道。这个结果要比他预想中更为惊艳。

“连神明都无法将其彻底消灭，而是将它们封存于战争之书——”贝西卜欲言又止，轻叹着垂眸静思。

“嘉蒂丝他们还在封印里！”夏依挣脱阿斯蒙德强有力的手臂，扑到维兰身前，不无担忧地仰望他严肃的脸庞。

“圣月封印可以阻拦妖魔，精灵们暂时是安全的。只是……”缇雅停顿片刻，微皱眉头，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在草场等候的鬼王军要率先接受考验了。”贝西卜沉沉地叹了口气，脸色越来越阴郁。

“还有被我关在路利欧特悬山下的亡灵战士。那个魔法阵估计对远古妖魔不起作用。”萨麦尔补充道。

“修安……”琉卡突然想起已脱离队伍孤身一人的光之精灵。

“怎么办……”夏依紧张地搂住维兰的胳膊，身体贴近他胸膛。

“弑神已成，我们的队伍也该宣布解散了。”缇雅心平气和地说着，优雅转身，她沉静如水的目光看起来与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大家正思考着有关妖魔的问题，听到缇雅的话，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唯有萨麦尔心照不宣地露出浅笑，迈步走到缇雅身边。

“那么贝西卜，你可以率领鬼王军继续你们的使命；维兰.卡斯诺尔，彼列已死，精灵界是否还需要我和萨麦尔的鲜血祭奠亡灵，你也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另外，我不会离开大陆，准确地说，我将居住大陆之西的神明领地，直到厌倦为止。”缇雅说完，露出一个灿烂迷人的笑容。

大家被她奇怪的话语弄得一头雾水，萨麦尔斜睨着缇雅，倍感失落，他似乎再也琢磨不透这个没有“心”的女人了。如果萨麦尔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的用意，他会不会更难过呢？

琉卡望向缇雅，很快又将目光移至一旁，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眼中流淌的复杂情感。他听到了缇雅和玛尔斯的对话，包括诅咒的内容，他死灰般沉寂的血液和心脏，在安静聆听中再次沸腾蓬勃。

“也许，我应该帮你……但是我更希望你活下去。再给自己一次反叛命运的机会吧，琉卡.塞拉莫！”

缇雅坚定的声音至今仍不时地在他耳边回响。反叛，反叛，这个并不应被歌颂的词像是咒符沉入他的血液，激活了他干涸的细胞。

“我们都在命运里，没有后悔的资格，唯有接受或者反叛。”

缇雅选择了反抗命运，也替他做出选择。琉卡狠心地告诉缇雅“我不会感谢你”，却在那一刻想要拥住她纤弱的肩膀。

琉卡一直在他的命运里。作为棋子，在面对卡斯诺尔大陆的和平与家族荣誉个人意志时，始终坚持维护前者。终于，在琉卡走出记忆之城时，他决定认真地反抗命运，以家族荣誉为旗帜，用自己发动的战争换取大陆和平。

只可惜，琉卡.塞拉莫的“反叛”被扼杀在摇篮里，从死亡边缘醒来时，又回到棋子的命运中。他累了。即使拥有比之前更强的力量，也不愿再抗争了。他的血液在炎凉中归于沉寂，欣然接受“棋子”的责任，无喜无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与神明遗物同归于尽，换取大陆和平，完成使命。

这种状态，应该就是所谓的“麻木”吧。荒凉内心浸入无边黑暗，冰冷无觉，看不到一丝希望。他在芝露的力量中得以重生，而这“重生”直到今天，才被缇雅赋予了真实的意义。

他活过来了。琉卡.塞拉莫在缇雅将狩猎之弓刺入玛尔斯胸膛的那一刻，活过来了。他又变回从前的暗夜精灵，虽然血统已不纯正，但他荒芜的内心世界正悄然焕发生机，知喜怒，知哀乐。

如果说在路利欧特悬山，缇雅是为守护大陆和平、避免圣月之争切断琉卡与萨麦尔的契约连接，以致将他推向死亡边缘；而今，缇雅则完全是为了留住他的生命，甘愿接受战神的诅咒。

缇雅告诉琉卡，她不奢求“感谢”。琉卡闭上眼睛，仍能想起彼时她落寞的目光。他不由地用自己的思绪去体会她决定解开卡斯诺尔诅咒时的心情……

缇雅和维兰都在卡斯诺尔诅咒的命运里，因为她是唯一的机会，于是她独自做出决定。明知会被怨恨，明知会为此承受无法化解的苦难，依然无怨无悔。这是她的反叛，充满自我牺牲精神的无畏斗争。

相较之下，他似乎显得很没勇气呢。琉卡自顾自地思考着，自嘲般地笑了笑。他再次望向缇雅，她决然的目光让他纷乱的心境逐渐清晰。琉卡蓦然想起战神的诅咒，一句一句，再次在他耳边回响。

琉卡知道，这个诅咒已彻底将缇雅困于卡斯诺尔。当然，她也可以离开。她已具备足够的能力和条件，离开大陆，把一堆烂摊子扔给精灵。然而，当玛尔斯接受死亡、与缇雅灵魂相通时，他察觉到，即使缇雅失去了“心”，依然存有悲天怜人的情怀。她无法弃卡斯诺尔于不顾，这亦是由她造成的后果。于是，玛尔斯在诅咒中提出了解决的方法，一个残酷的答案。

“一切源起于你，一切亦将终结于你。唯有以反叛之躯化作梦魇里的星辰，方可平息神明之怒；唯有以战止殇，方可重获安宁曙光。”

琉卡无法准确解释这两句话的含义，但“反叛之躯”、“以战止殇”听起来并不轻松，甚至隐隐流露着血腥气息。或许缇雅也需要仔细思考并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琉卡凝视着她在星光下闪耀的明眸，许久不见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他脸上，亲切中有几分邪气，一如他们初次相遇。

“收留我吧，缇雅。”琉卡向夜空抻了抻胳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声音里洋溢着消失已久的蓬勃生机。

维兰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瞬间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维兰已经习惯琉卡死气沉沉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的样子，突然间又看到他活泼灵动的神态，一时间反应有些迟钝。

“决定了？”缇雅微笑轻语，神情淡然，仿佛早已料到琉卡会这么说。

琉卡犹豫了一下，斜睨着贝西卜说：“如果鬼王军任务失败，回地狱就是去找死。同样的道理，我也没能完成使命——”

“的确。你这个样子回去，也没人会喜欢。”缇雅语气轻松地调侃着，随即叹了口气，笑盈盈地望着他说：“我收留你，琉卡.塞拉莫。”

琉卡的心在缇雅的笑容中变得越来越温热，他没有理会维兰怪异不悦的神态，缓步走到缇雅身旁。

“这么说，你是打算分道扬镳了？”维兰语气冷漠地问道。

“我们本来就是敌对的双方，因为弑神才临时结成小队——”

“然后，弑神结束造成妖魔满天飞的后果，你就要置身事外，把烂摊子扔到一边吗？”维兰凶巴巴打断缇雅的话，幽怨地瞪着她。

“那我何不一走了之？”缇雅依然面带微笑：“你认为现在还有什么可以阻拦我离开卡斯诺尔大陆吗？”

维兰被缇雅不可一世的样子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顺手揽住身旁夏依的纤腰，把她拽进怀里，以此示威。

“利刃刀剑和神明领队的魔法可以杀死妖魔，而精灵魔法、黑暗魔法都无法消灭它们，唯有圣月封印可以将它们阻隔在外。这些妖魔潜伏在黑暗中，昼伏夜出，所以白天会相对安全。然而夜晚，卡斯诺尔大陆的夜晚将再与宁静无缘。重归大地，对这些妖魔而言，就是节日的狂欢。”缇雅说着，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

“贝西卜，阿斯塔罗他们还在草场——”阿斯蒙德开始担心那个智商体能尚未恢复正常的大个子了。

“走吧，鬼王贝西卜。把你的军队带过来，继续执行你们的使命。我和萨麦尔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缇雅微翘嘴角，笑容迷人。

“很快会再见的，缇雅、萨麦尔。”贝西卜也露出清浅微笑，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回眸望向维兰：“不一起来么，精灵？”

“走吧，维兰。神明领地的魔法一旦离开这里便会失去效用。妖魔已深入卡斯诺尔，现在，大陆需要你，回去看看那些刻苦训练的精灵战士，这是一个磨练他们的好机会。想办法把妖魔赶回神明领地，我亦会在此运用神明领地的魔法协助你们，尝试控制并召回妖魔。记住，远古妖魔无法被赶尽杀绝，现在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他们封印在神明领地，用圣月。所以，好好合作吧，维兰.卡斯诺尔。”缇雅凝望着维兰的温柔明眸，微笑着走上前，轻轻拥抱了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