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雅芬芳的气息拂过维兰的耳垂，沉入他的脖颈。有些温度是熟悉的，有些温度是陌生的。他兀然想起许久之前，在路利欧特悬山，缇雅那奋力又悲伤的拥抱，充满了痛苦的温度。

而今，往昔的痛苦与悲伤悄然消逝，那些刻在她心上的印痕已在玛尔斯手中灰飞烟灭。这对缇雅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维兰应该欣慰，但他却忍不住徒生感伤，他始终努力靠近的心，在他尚未抵达时，就破碎了。

缇雅松开维兰的肩膀，缓缓落下手臂。她平静的目光移到一旁不肯离开他半步的夏依脸上。夏依想要不卑不亢地回敬缇雅的注视，却在触到她目光的瞬间不由地垂下眼帘，深深吸了口气。

“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然后，努力。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缇雅的表达有些含蓄，但维兰和夏依几乎同时明白了她的暗示。

夏依颇为惊讶地望着她，维兰也很惊讶，但他的惊讶中更多的是不解和气愤。他不明白缇雅这是故意和他较劲，还是真的不在乎他对她的一片深情。维兰十分希望周围这些碍眼的家伙全都消失，只剩他和缇雅，他一定要仔细“拷问”她，把她的心挖出来，不，她已经没有心了……那就把她剥皮拆骨，一层层扒开看看，她究竟再想什么！

维兰一边琢磨着，一边幽怨地瞪着缇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修安……”缇雅突然仰望夜空，念出修安的名字。

“快去帮他吧，维兰。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修安正在密林之地独自对战妖魔。呵，还有鬼王军的战士们，已经手忙脚乱了。”缇雅感应到来时方向的能量波动，很负责地给他们奉上建议。

“快走吧。”贝西卜态度和善地催促了一声，继续前行。阿斯蒙德和艾米丽互相看了一眼，先后冲缇雅露出友好的微笑，快步跟上姿态轻盈的鬼王。

维兰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迈开大步，很快就赶超了贝西卜的速度。夏依紧紧搂着他的胳膊，小跑着跟在他身边，柔弱又温顺。

缇雅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开视线，才缓缓舒了口气，颇有兴致地打量起四周的景致。之前一战让青葱绿草变成枯寂荒漠，显得格外凄凉。孤山已崩塌，碎石层叠交错，搭建出新的造型，倒多了几分古典和神秘的气息。越过倒塌的山石眺望，远处依然是大片苍茫密林，仿佛没有尽头地一直延伸。

缇雅并未在半空中看到卡斯诺尔大陆另外两座无名悬山。的确，这里本来即是神明领地，不应拥有精灵界的东西。说起来，最让缇雅好奇的并非大陆之西已被神明印刻，而是在此领地产生的魔法。

缇雅不清楚自己在失去心脏之后便可以运用神明领地魔法的具体原因，但她并不打算去追根溯源，这奇妙的魔法本身就充满了诱惑的吸引力。

没有复杂的过程，魔法的能量就在她手心之上，似乎只要静心凝神，便可达成目的。缇雅思索着，不由地舒展手指，掌心向下绽放出淡绿色的光芒。

光芒落在荒芜的沙尘上，缓缓蔓延、伸展、消退。光芒所经之处，青草重现，在微风中轻盈晃动，仿佛悄然诉说着回归的密语。缇雅单膝及地，指尖抚过芬芳的草尖，垂眸浅笑。

“那些妖魔为什么不来袭击我们？”琉卡注视着缇雅光洁的额头，沉声问道。

“很简单。这里是神明领地，它们畏惧神明的力量。”缇雅悠然回答，举目仰望夜空，一些巨大的黑影依然急速飞向大陆内部，似乎要再天亮前找到安稳的藏身之处。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不嫌弃，我可以贡献一份力量。”琉卡诚恳地望着她，笑容明朗。

“鬼王军很快会回来，继续他们的任务，不过——”缇雅欲言又止，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微笑着摇摇头继续说：“我们和鬼王军，总要有个了断。至于精灵，这对他们来说，是个自我提升的机会，他们需要战争……”

“以战止殇，方可重获安宁曙光——”琉卡激动之下将诅咒内容脱口而出，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个不知实情的萨麦尔。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小心翼翼地侧目望向萨麦尔。

“神明的诅咒永远都是如此缺乏创意。”萨麦尔微笑低语，站到两人中间，挡住琉卡的视线，专注地望向缇雅。

“我猜，玛尔斯的诅咒包含着卡斯诺尔、精灵、反叛，还有战争。”萨麦尔不无肯定地说着，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纤细的发丝。

“‘一次且仅有一次，那癫狂之时不会从你的记忆中消失，夜，虽清朗，将紧锁眉头。你所热爱的卡斯诺尔大陆，将迎接纷飞战火的洗礼；你所深爱的人，将沉入动荡浩劫。一切源起于你，一切亦将终结于你。唯有以反叛之躯化作梦魇里的星辰，方可平息神明之怒；唯有以战止殇，方可重获安宁曙光。’——我应该早些告诉你，阴谋家。”

缇雅一字不差地讲出玛尔斯的诅咒内容，眼中漾起淡淡柔光。自信又聪明的萨麦尔，即使无法看透她的心思，依然能够经过深刻敏捷的分析得出最接近事实的结论。到底，还是要请他帮忙解读战神的诅咒呢……缇雅注视着萨麦尔深蓝的双眸，许以他充满期待的微笑。

“还记得莉莉丝所承受的月神诅咒么？”萨麦尔轻声问。

“‘背叛神明之人从今将堕入黑暗中的黑暗，月圆之夜，红眸显现，唯有暗黑之血溶于反叛之躯，方可将罪孽祭奠，汝将永世不得真情，今夜如此，夜夜皆然。以吾月神狄安娜之名、以吾生命之光，立此无解诅咒，赐予汝断罪之名夜之魔女莉莉丝’——应该是这么说的。”缇雅一边回忆，一边语气平和地复述。

“你的记性很好。”萨麦尔赞扬道。“那么，莉莉丝又是如何破解月神诅咒的？准确地说，不是破解，而是抑制。狄安娜的火气似乎比玛尔斯大了些，满腔的愤怒全都抛给了莉莉丝。”

“她……接受了。”缇雅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萨麦尔已为她指出相对明朗的解读方向。

“以恶魔之血注入反叛之躯，祭奠罪孽，成为黑暗中的黑暗，接受断罪之名，虽然狄安娜最后那句‘永世不得真情’始终伴随着莉莉丝，但她总算抑制住了‘月圆之夜，红眸显现’。然而，到了你身上——”

“我并不符合月神定义的‘反叛之躯’，徒有暗黑之血，所以无法抑制红眸。”缇雅接过萨麦尔的话说道。

“以相同的思路，再想想玛尔斯的诅咒。”萨麦尔耐心引导着。

缇雅凝望他深邃如夜空的双眸，目光中升起缭绕雾气。忧伤的神情攀上她的眉宇，继而层层散开，落进她含笑的唇角。

“一切源起于你，亦将终结于你。玛尔斯的诅咒并非无解，成为反叛之躯，成为战争的主导者，便可让卡斯诺尔大陆重获安宁。”萨麦尔轻柔地托起她的脸颊。

“呵呵……”缇雅突然低声笑起来，握住萨麦尔搭在她脸颊的手，按回他胸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发动战争，毁灭，重建，创造大陆的新纪元——这不正是你的愿望么，萨麦尔？”

“你曾经最抗拒最厌恶的事情，如今要亲自完成，我知道这种感觉起初会让你不舒服，但慢慢，就会习惯了。”萨麦尔笑语，抬起另一只手，掌心盖住她冰冷的指尖。

缇雅抽出手，转身垂眸，空荡荡的胸膛里飘起浓厚湿冷的雾气，沁入血液，自生哀叹。

“不用太悲观啦！”琉卡高亢又充满希望的声音在缇雅耳畔响起，他双手拍在她肩上，笑容灿烂。

“世人认为神明超越一切，可是神也会被欺骗，也会死在弑神者的利刃下，所以，神明的诅咒，或许也只是他们的玩笑。还是先想想如何解决这些妖魔吧！”琉卡认真地看着她，略微降低了音量：“我支持你，缇雅。放轻松些。”

琉卡知道对战神诅咒的解读让萨麦尔甚是欢喜，但缇雅怎能忍心摧毁她热爱的卡斯诺尔大陆？玛尔斯是在挑战缇雅的极限，让她彻底背叛自己善良的愿望，向维兰发起反叛之战。

然而在琉卡看来，事情尚未发展到此种地步。玛尔斯释放的无非就是远古妖魔，只要将这些妖魔解决掉，卡斯诺尔大陆不就可以重获安宁了么？用不着缇雅摧毁重建精灵界，创造什么新纪元。琉卡也不希望缇雅通过这种方式实践萨麦尔的理想。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缇雅的头顶，落入萨麦尔沉静的眼中。

萨麦尔冷冷地注视着琉卡。他和缇雅的二人世界夹进来这么一个混血精灵，实在让他不爽。但大度的萨麦尔不会计较太多，他所渴望的，已经萌芽。

弑神者必将承受神明的诅咒。这一点，萨麦尔早已知晓。他亦知晓神明的愤怒、宽容与传承。狄安娜向莉莉丝发泄了愤怒；桑娅予以萨麦尔宽容；玛尔斯则将他的理想以诅咒的形式传给了缇雅。

当缇雅说出战神诅咒的内容时，萨麦尔便体会到其中深意。玛尔斯用他对自己命运的反叛意识将缇雅带入一个属于她的崭新命运，接受还是抗拒，萨麦尔相信不久之后，缇雅会做出最终的抉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