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虽清朗,却将紧锁眉头。星星将不会俯瞰人问尘垢，不会从高高星座灿灿天堂为浊世投下希望之光，但那些红球体，虽无光辉，于你的困顿、你的劳累，将像是一种炽热一团燃烧，它将永远永远把你缠绕。

———《千夜叹息》

玛尔斯颤抖的指尖攀上胸口，缓缓握住缇雅冰冷的手背。他最初见到狩猎之弓，知道它拥有弑神的力量时，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这锋利冰冷的刀尖会刺入自己的心脏。

神也会死么？玛尔斯想起创世神沉静优雅的容颜，想起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问起这个问题——神，也会死么？

“在所有神明的宝物中，只有狩猎之弓可以终结神的生命。我会将它赐予你们其中一人。这是荣耀，亦是束缚。拥有狩猎之弓的神之命运，将会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化……”

创世神的话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地回响在玛尔斯耳边，他仿佛又伫立于混沌之中，站在众多神明身旁，等候接受创世神赐予的宝物和神器，去完成他们的使命，创造崭新世界。

而当所有人都领到神器,宝贵的的狩猎之弓也落入了月神狄安娜手中后，唯独玛尔斯未能得到属于他的宝物。

“战神与战争之书合并诞生，玛尔斯，你本身即为战神之书，你们是一体的。”创世神如是说。

周围传来一些低声的议论，他们嘲笑玛尔斯的怪异，他始终被当成一个另类的存在不被认可、不被喜欢，而偏偏，他又不甘于沉寂，自负又狂傲。

创世的过程艰辛而枯燥。玛尔斯没有朋友，当其他神明在休息之时三五成群作诗畅谈，玛尔斯只是形单影只地远远观望。他认为他们愚不可及，不屑于他们为伍。直到一位美丽的女神向他示好，主动靠近他，玛尔斯才渐渐变得平易近人，尝试着融入团队。

玛尔斯收获了爱情。但有一天，玛尔斯无意中看到他的情人赤身裸体躺在另一位神明的胯下，忘情呻吟，他愤怒地将那位神打伤，并抢了狄安娜的狩猎之弓一箭射穿两人的胸膛。

没错，玛尔斯才是第一个弑神者。为此，他受到了创世神严厉的责罚。他被禁止参与剩下的创世工作，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直到妖魔出现，横行大地，他才重获自由。

在清除妖魔的战斗中，玛尔斯默默拼杀着，颇有些将功补过的意味。尽管如此，仍然没有人愿意靠近他。玛尔斯通常是独自一人被仍在妖魔成群的战场上。

妖魔难以斩尽杀绝，最终，创世神决定将它们封印进战争之书、也就是玛尔斯体内。

“这是荣耀，亦是束缚。封印了妖魔，战争之书将会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化……”创世神对他说。

如此解释和创世神对狩猎之弓的说辞不尽相同。玛尔斯蓦然发现，月神狄安娜不知何时已离开神明的队伍。

“狄安娜在哪儿？”玛尔斯问。

“在她的命运里。”创世神说。

“命运，是什么？”

“是凌驾于一切之上、不可抗拒的力量。”

玛尔斯不相信创世神的话。他认为创世神是个骗子。当然，这个观点是在大地妖魔都被封进战争之书后，才根深蒂固地生长在他意识中。其实，在玛尔斯不算短暂的禁闭时光中，他思考反省了自己鲁莽的行为，歉疚的情绪平息了愤怒，甚至让他收敛了往日的狂傲和自负。

可是，当数不胜数的妖魔进入战争之书，玛尔斯的心绪又紊乱了。狂傲、暴躁、对权力、情欲和美色的渴望再度充满他沸腾的血液。于是，当创世神决定留下玛尔斯最瞧不起的一位神明掌管世界时，他再也忍不住满腔愤怒，公然反抗创世神的决定，扬言释放战争之书的妖魔，让战火燃便整个世界。

最终，玛尔斯留下来了。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创世神彻底剥夺了他的自由，将他关进暗无天日的密室。玛尔斯恨透了创世神，日夜咒骂着创世神，咒骂着密室外的桑娅和鲁夫。但固执的玛尔斯始终怀抱希望，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重获自由……

“我自由了。”玛尔斯呢喃着，再次握紧缇雅冰冷的手背，自他胸口绽放出耀眼金光，将他和缇雅笼罩其中。

在狩猎之弓与玛尔斯心脏碰撞的瞬间，产生了一些微妙而奇特的效应。他和缇雅看到了彼此的灵魂和往昔记忆，此时此刻，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的内心世界。

“弑神是要承受诅咒的，这一点，你早已知晓，对么？”玛尔斯轻语，缓缓垂下眼帘。

“是的。”缇雅平静回答，随之微合双目。

“你体内的恶魔之血印刻着狄安娜的诅咒，准备好接受我，战神玛尔斯的诅咒了吗？”他睁开眼睛，微笑地望着她。

“是的。”她纤长的睫毛在柔光中颤动。

“看着我。”玛尔斯命令道。

缇雅抬起眼帘，淡然的目光流露出隐隐伤感。

“我们都在命运里。我们始终在反抗。我们如此相像。可我不是桑娅，她用伟大的爱情化解了本应加之于萨麦尔的诅咒，我不爱你，缇雅。我亲手杀了我的爱人，至那之后，我生命中再无爱情。我的痛苦，我的愤怒，我的孤独，我的希望和理想，会随着我生命的消亡彻底释放。命运选择了你，缇雅。你无意中让我重获自由，又背负使命完成弑神。你必须承受我的诅咒，这亦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后悔吗？”

玛尔斯说完，抬起另一只手，温热掌心覆盖住她冰凉的指尖。

“不后悔。”缇雅牵动嘴角，露出清浅笑容。

“都已经是‘空心’怪物了，还是如此悲天悯人。如果不是为了挽救琉卡，你会选择和他一起毁灭遗物吧。但并非所有人都会感谢你泛滥的善意。你选择反抗命运，有些人甘愿接受命运，不要总替别人做决定——”

“别唠叨了，玛尔斯。”缇雅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又将短刀向他胸膛里按了一下。

“呵……真是个怪物……”玛尔斯皱着眉露出痛苦的神色，旋即又笑了起来，握紧缇雅的手。

“我自由了。战争之书封印的妖魔将重回大地，带着我的痛苦、愤怒和孤独潜伏在黑暗之中。现在，我以战神玛尔斯之名将此诅咒加之于你——洛林奥德国第七公主，缇雅.圣.里格。”玛尔斯顿了一下，眉宇间流露出几分迟疑。

缇雅依然保持着清浅笑容，垂眸颔首，嘴唇在柔光中微微开合。

“我接受。”她轻声说。

“一次且仅有一次，那癫狂之时不会从你的记忆中消失，夜，虽清朗，将紧锁眉头。你所热爱的卡斯诺尔大陆，将迎接纷飞战火的洗礼；你所深爱的人，将沉入动荡浩劫。一切源起于你，一切亦将终结于你。唯有以反叛之躯化作梦魇里的星辰，方可平息神明之怒；唯有以战止殇，方可重获安宁曙光。”

玛尔斯说完，缓缓松开手，双臂无力地垂至身侧。

“唯有以反叛之躯化作梦魇里的星辰，方可平息神明之怒；唯有以战止殇，方可重获安宁曙光……真是个残酷的答案。”缇雅重复着诅咒的内容，拔出狩猎之弓。

“我说过你会后悔……”玛尔斯虚弱的笑容里有几分得意。

“我们都在命运里，没有后悔的资格，唯有承受或者反叛。安心地死吧，玛尔斯。尘埃之中，再会。”缇雅微笑着，转身前行，纤细背影消融在浓厚的金色光芒中。

琉卡一直在距离她和玛尔斯最近的地方，只是他无法进入光芒之中，看不到他们，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维兰和萨麦尔等人则安静伫立在不远处，耐心期待着她成功的消息。

“成功。”缇雅笑语嫣然，向他们挥了挥手中的短刀。

“太好了！”维兰欣慰地感慨道，目光中漾起愉悦之情。

“缇雅……”琉卡低声呼唤，沉寂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许久未见的鲜明情感。他松了手，充满神明威严的金银手杖脱离他的掌心，倒向暗红石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这才是从前的琉卡.塞拉莫。”缇雅斜睨着他，语气里不乏赞赏。她若有所思地走到琉卡身边，压低声音说：“面对结果，忘记那些纷扰的过程和原因，或许可以减少你的犹豫。”

“玛尔斯说的对，并非所有人都会感谢你泛滥的善意。我不感谢你，缇雅。”琉卡垂眸低语，声音里饱含痛苦。

“我从不奢望‘感谢’。”缇雅目光中闪烁着清冷笑意，握住琉卡的肩膀，身姿轻盈地将他一起拽回等候的队伍中间。两人脚尖刚刚沾地，笼罩玛尔斯的金色光芒就开始不断膨胀，向四面八方扩散。

“怎么回事？”艾米丽紧张地屏住呼吸。

“去救夏依。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了。”缇雅说着，腾空跃入头顶上方的光晕之中，众人紧随其后，按原路返回绪克斯祭坛所在的洞穴。

夏依此刻已恢复原貌，赤裸的身体绵软地靠在水晶石上，散发着清淡的光辉。阿斯蒙德不由地发出一声赞叹，正准备主动上前，却被维兰堵在身前。暗夜精灵一把拽下阿斯蒙德柔软的银色披风，幻影般闪到祭坛上，裹住夏依轻微发抖的身体。维兰将她拦腰抱起，跃过湖面回到队伍里，示威般地斜睨着缇雅。

缇雅并未在意维兰对夏依的体贴举动，她感受着玛尔斯用全部生命积聚的强大能量，他即将释放。

“走吧。”

缇雅轻声叹息，在众人闭目的瞬间，带领大家离开了山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