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在星光下消散。在微风中，在寂灭中，我依然呼吸着夜的芬芳。我没有任何光辉的历史可以重塑自己，沉重的咒符沉入血液，魔法已来到我手心之上。

———《千夜叹息》

没有人看清玛尔斯如何取出缇雅的心，仿佛就在他垂眸微笑的一瞬间，缇雅暗红粘稠的心脏就被玛尔斯握进手中。

玛尔斯以出色的演技骗了她。他用悲伤和痛苦唤起了缇雅泛滥的同情心，让她一步步靠近，让她逐渐放松警惕——没错，玛尔斯始终在等待这一刻。

其实，玛尔斯并不清楚怎样才能杀了缇雅.圣.里格。在神兽丛林他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尝试，险些让自己丢了性命。玛尔斯知道狩猎之弓可以弑神，如今他又从夏依口中得知要想消灭拥有强大力量的种族，毁掉他们的能量源即可。夏依告诉他，缇雅继承了地狱恶魔的力量，而恶魔的能量源，是黑暗之心和恶魔之血。

玛尔斯认为，即使缇雅融合了创世神的力量，本质上，她仍是恶魔。如果能拔除她的黑暗之心，放干她的血液，创世神的力量便会随着她的本源能量一起消失，缇雅.圣.里格亦将彻底告别这个世界。

不过，玛尔斯并非刻意为达成目标而制定计划，他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他承认，缇雅之前那番话让他愤怒，让他想起某些痛苦的故事，但比起回忆往昔，他更希望利用自己波动的情感唤起缇雅的同情心，完全放松警惕。玛尔斯很早就看出来，缇雅最大的弱点就是她充沛的情感和那份悲天悯人的心怀。

多么脆弱柔软的心啊！一捏就破碎了。事情比玛尔斯想象的更加顺利和轻松。趁缇雅惊愕之际，他又敏捷地夺下了她腰间的短刀。

“缇雅！”维兰从恍惚中回过神儿来，急切地呼唤着迈步前冲。玛尔斯抬起胳膊，轻掀手腕，维兰的身体便飞起来，自半空坠入草丛。以他的神明之力对付这些堕天使和精灵，还是绰绰有余的。

缇雅仰望玛尔斯得意又略显倦容的脸庞，冰冷的指尖缓缓攀上胸膛，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肌肤细腻如初，渗着幽微寒气。很奇怪，从始至终，她并未感受到一丝疼痛，她甚至不敢确定自己的心是否真的在玛尔斯手中化为浓浓血水。

“我赢了，缇雅。”玛尔斯紧握狩猎之弓，向后退了一步，呼吸有些急促：“没有什么可以战胜我，可以毁灭我……都去死吧，你们这些愚蠢的混蛋！”

玛尔斯说完，幻影般消隐无踪。短暂的沉寂过后，半空传来几声凄厉恐怖的嘶吼，三个体型庞大的影子在夜幕中显现。

“它还没死？！”阿斯蒙德盯着那个曾经抓了艾米丽，并在海上袭击他们的妖魔喊道。

“哦，天呐，它居然还带着两个帮手！”艾米丽靠在阿斯蒙德后背上，肩膀不由地颤抖起来。

“缇雅！”维兰再次呼唤。玛尔斯不在，没人能阻止他抵达缇雅身边，谁知刚迈了一步，又被人用力按住肩膀，回头一看，竟是他最讨厌的萨麦尔。

“她需要时间。”萨麦尔语气温和，目光中闪烁着隐隐伤感。

维兰自然不会听取萨麦尔的建议，眼见几只妖魔飞冲直下，缇雅依旧静立不动，维兰果断冲过去，将她搂紧怀里，随即建立起一个小型的圣月封印，将两人罩在牢固的光墙内。

“缇雅。”他轻声呼唤，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扳正到眼前。无论封印外的战斗有多么激烈，此刻，维兰的目光中只有一个影子，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微开薄唇却是欲言又止。

“我把心丢了……”缇雅呢喃着，眉宇间缠绕着深深的困惑。

维兰握住她的脖颈，指尖不知所措地摩擦着她细腻的肌肤。他无法言语，无法预知失去黑暗之心依然活着的缇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蓦然想起路西欧特悬山下的血案，不由心生凉意。

虽然莉莉丝留在缇雅体内的黑暗之心已经失去本源能量，但它仍是支撑缇雅意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何况这颗心经过维兰除魔之刃的改造，已与缇雅的恶魔之血完美融合，让她恢复理智，不再受本能欲望的奴役，可如今失去了心……维兰痛苦地闭上眼睛，将缇雅拥入怀中。他希望给予她勇气和力量，甘愿与她一起承受……

缇雅靠在维兰温暖的肩上，专注地盯着他胸前的纽扣。这颗冰蓝色圆圆的纽扣在她朦胧的目光中越来越大，仿佛变成了夜空中的圆月。缇雅似乎看到了月光下的迷雾丛林，黑头发的小女孩在树木间穿梭飞奔，拼命躲避着射向她的金色箭簇；跑着跑着，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继而变成婀娜多姿的女人，她跪坐在月光下，怀抱着一个面露微笑的婴儿。“缇雅，缇雅”女人柔声呼唤着，亲吻婴儿的额头，将婴儿娇小的身体搂进怀中。

“缇雅……”缇雅低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抬起手，紧紧攥住维兰胸前的纽扣。她耳边突然嗡嗡作响，交叠回荡起不同的声音。

“缇雅.圣.里格，洛林奥德国第七公主……我是人类……不要否定你的恶魔血液，肮脏邪恶的黑暗之血……我母亲的名字是莉莉丝……我不是你的母亲，缇雅，你是作为人类出生的……消散了本源力量的黑暗之心，无法承受对新鲜血肉的本能欲望……我如何能在这些战士的尸体面前说原谅……接受莉莉丝，忘记莉莉丝，做回自己……告诉我，神明的力量渗入血液，是什么感觉……信心，我感受到了信心……缇雅，我赢了……失去了心，你还能拥有清醒的人类意识吗……”

“呵……”缇雅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很幸运，创世神的力量帮助她保留了清醒的人类意识，若非之前完成了神与魔的融合，此刻，缇雅应该已经变成一个只受本能欲望支配的恶魔，而她这副人类躯壳或许将无法承受强大的恶魔之血，在黑暗中崩坏消融。

但是，改变依然发生了。缇雅失去了痛觉。她靠在维兰怀里，悄悄用指尖划开自己的皮肤，却没有丝毫疼痛感，奇怪的是，就是这微小清浅的伤痕，竟没能迅速愈合，而是在渗出鲜血之后，缓缓凝结成痂。胸膛伤口的愈合，难道是她最后一次完美自愈么……

缇雅有些担忧，失去痛觉和适应能力让她很不习惯。不过，失去的同时，她亦收获了许多惊喜。

由人类身躯和神魔能量源组成的缇雅.圣.里格，在星光下失去了心。然而，在微风中，在寂灭中，她依然呼吸着夜的芬芳，她没有任何光辉的历史可以重塑自己，但是，她还有未来和希望。伴随着心的离去，神与魔的力量在她体内彻底融合了。她本不可能获得神明领地的魔法，而如今，新的魔法已来到她手心之上。

“维兰，请打开封印。”缇雅轻柔地推开他，目光温和又充满威严。

维兰从她平静的神色中判断出她没有失去理智，欣慰地舒了口气，将指尖搭在封印的光墙，淡金色的光晕化为幻影，融入他掌心。

战士们在半空中与妖魔激战，耀眼火光崩裂，如缤纷花雨洒向青青草原，天使苍白的躯壳依然层叠地堆积于潮湿的泥土上。

“维兰，请用圣月封印保护大家。”缇雅说完，径自走到空中战场的下方，双臂平举至身体两侧。

很快，淡青色的平面光圈从她脚下升起，飞速旋转，漫过她修长的腿、纤细的腰肢、美丽的脖颈，停在她头顶上方。缇雅向上伸直右臂，手掌穿过密集层叠的光圈中央，垂下眼帘又缓缓抬起。

瞬间，光圈停止转动，以巨大的冲力向四周散开，层层相连，仿佛将无止无休地蔓延下去。大地随之产生剧烈震动，石屑飞溅，地面的泥土破碎成块，连着青草一起升入半空。与妖魔战斗的琉卡和萨麦尔等人顿时失去平衡，急忙落回地面。

缇雅望向维兰，嘴唇轻微开合。维兰从她的口型里分辨出话语的内容。她说：“就是现在。”

维兰躲避着四处飞舞的石屑土块，把几位战士聚到一起，开启了圣月封印。

“怎么回事？”阿斯蒙德喘着粗气问道。

维兰沉默不语，屏息凝神地盯着稳立光圈中央的缇雅。

“我从尘埃里拾起遗忘的光和影，星斗崩裂，痛苦的巨轮旋转着。在世界无尽的道路上，我分散在古老和已曾相识的幻像中。浮泛在时间之末，我以空心遥望神明的笑颜，血迹的废墟里，希望重生。”

缇雅吟诗般悠扬地念出一段话，她仰望夜空，无数星辰映在她晶莹的眼眸中。

“毁灭吧，丑陋的世界。”她轻语，露出清浅迷人的笑容。

妖魔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炸裂，石屑、泥土、青草、连同天使战士美丽的躯壳，在一阵呼啸的狂风中化为灰烬。浓烟包裹着圣月封印，坚固的光墙在强烈的冲击中微微晃动。

待到浓烟散尽，他们终于看到了长发飘扬的缇雅，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自她脚下向四面八方蔓延扩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