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满心的不情愿,但该演还是得演。而且还得更卖力地演,木山这时候又觉得悲哀了,还是对自己彻彻底底的悲哀。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女神拒绝以后的舔狗一样,别人越是不喜欢,自己越是犯贱。哎,该啊,谁叫自己从前就是一条合格的舔狗呢。
小品还没演到一半,办公室里的人就笑的倒了一半,木山也一直在留意导演的表情,他发现虽然导演没有像别人那样失态,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木山心想,这可真是鲤鱼跃龙门,舔狗变男神了,想着小品结束后导演那渴望的目光木山就觉得爽。不过心情一好,开始时心底憋的那股气就散了,接下来的表演也就黯淡了许多。
小品结束。德彪深呼一口气,好像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一样。木山则一脸轻松,他已经感受到来自周围人的炽热的目光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你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艺术带师了吧,啊?谁?我就问问还有谁。
正在木山自我膨胀感觉良好的时候,导演的一句话把他泼回了现实,“这个节目好,但不能上,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平时播一下试试。”
“啊?为什么啊,导演?”不聪明的德彪竟然是一群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
听到德彪的问话,木山才清醒过来,“这节目不行?你告诉我这节目不行,什么节目行,你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节目比我这好。”本来木山就是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火气大,加上莫名其妙的穿越,再加上导演这“不合情理”的决定,木山终于忍不住了,“是不是看不上我们两个新人,觉得我们好欺负?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我今晚上就卷铺盖走人。什么破电视台,仗势欺人是不是?还告诉你了,就爷这本子,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不留我,以后叫爸爸我还不来了。呸!我还就告诉你了…”
还不等木山说完,德彪的大手就盖住了木山的嘴巴,“不好意思啊,导演,都是我不好,我们绝对服从您的安排,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替他给您道歉了。”
木山心想你道什么歉,本来就是他的错,你个德彪,真是没出息到头了。
“年轻人火气大,我能理解,不过,你要走呢?我不留你,这次你们表现的确实不错,尤其是德彪,我看就很有天赋。德彪,你是跟他一起还是留在这?”
德彪没有说话,但木山能感觉到盖在自己嘴上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量,他知道德彪要开口了,所以赶在他前面,说道,“老子自己犯的错,用不着带上别人,本子是我给德彪的,德彪也合适,你说现在不能上,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德彪就留在这里,等我在外面有出息了,他再找我也不晚。我不像某些电视台,翻脸不认人。”木山转身就要离开这里。德彪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导演却开口了,“年轻人,冲动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不过平时还是多低调些好。”
听导演这样说,木山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冲动了些,“好,既然您这样说,我也不能给脸不要脸,我愿意在这给您道个歉,不过您得把您的理由说出来才行。”
“哎,年轻人,你知道晚会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么?”
“不知道。”
“咱们虽然只是一个地方的晚会,但好歹来的也都是些本地方有头有脸,德高望重的人,你这本子确实欢喜,但来人要都像他们一样,没点样子,这责任,谁负担的起?”导演说着,还特意指了指周围的“听众”们。
这倒是一个还不错的理由,但还不足够说服木山,毕竟春晚这么多年历史,这么多令人捧腹的作品,也没见春晚就怎么了,木山觉得,这只是导演觉得小品难登大雅之堂的偏见而已,心想,地方的导演就是没有央视的魄力。
“嗯,再见。”既然别人没有生气,木山也就不好意思再继续咄咄逼人,只不过走是自己说的,样子也都做足了,德彪和导演也不发声,现在也只有走这一条路了。
木山没想到,直到木山走出办公室门口,德彪都没有说一句话。
走出电视台,呵,这南方的冬天怎么也这么冷。这时候木山才想起自己刚才表演时把外套都丢在导演办公室里了。靠,真晦气,这该死的导演,还有德彪,人模狗样,鼠目寸光,见利忘义,等有一天老子发达了,非让你们一个个的排队叫爸爸,木山抱着自己双臂,在心里阴狠狠的咒骂到。
“木山,木山,你跑恁么快干啥,也不拿衣服。”就在木山偷偷咒骂德彪是个白眼狼的时候,德彪也已经来到了电视台门前。
木山赶忙从德彪手中接过衣服,穿在身上。“对不起啊,德彪,是我不好。”
“哎,木山,你说啥呢,咱不干就不干了,大不了再去个别的地方么,你有啥想去的地方,我都陪着你。”德彪当然不知道刚才自己在木山心里已经被骂到八辈祖宗了,现在想的只是木山千万别受什么打击。
木山看着眼前的德彪,心中万般感触。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言不语。德彪就在那里陪他,木山不说话,德彪就一直沉默。
“德彪,我们来这几年了?”
“九年了。”
“九年,九年。”木山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德彪没有听清。
“木山,你想家了么?”
“不想,你呢?”
德彪倒是没想过木山会说自己不想,木山也觉得应该说想家才比较合适,但他确实初来乍到,硬要扯谎下去也不见得就好。“不想就好”,德彪说道,“来这里九年了,就怕你想家,想爷爷和二狗、二柱他们,不想好。我吗,木山,说实话,我想那里了,但我不想回去,我就觉得在这里呆久了,闭上眼都是这里的灯光,甩也甩不开,忘也忘不掉,你说是不是呆久了,就在这生根了?”
木山没有回答德彪,他没想到原来德彪也有这么多话要说,他以前就习惯做一个倾听者,倾听别人,既省事,又省力,反而是说的越多,越容易害到别人,德彪还在继续说,他只是觉得突然间起了一阵风,不冷,却吹的他心累,他又一次觉得好累好累,又一次想陷入沉睡。
德彪还在不停地说着。“咱们刚来的时候,你就说,咱们要是没出息咱就不回去
了。爷爷也说,没出息就不让咱回去了。那咱要是真一辈子没出息,咱就真一辈子不回去了?你就一个倔脾气,我就怕你真不回去了,你好歹也想想二狗、二柱,想想咱们的家,咱们的根,还是在东北呀。你知道吗,咱刚来厂东的两年,一步步做起来,往家里寄信的时候都神气,我相信二狗二柱他们也开心,就爷爷不看咱的信,也不让别人对他讲咱们的事情,别人说他还生气,但其实爷爷心里开心着呢,二狗说有好几次都碰见爷爷在那里偷着乐。爷爷也是嘴硬,谁不盼着自己的子孙能成龙望凤?但就算成不了龙和凤,爷爷就不是爷爷了么?今天,看见你又坐在那里,我是真的高兴,我相信爷爷也一定很高兴。”德彪说了没一会就带上了哭腔,“木山啊,有时候我就自己寻思,你说咱们跑那么大老远到这里来干嘛呢?咱就守着咱们那个屯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行吗?你说你有那个梦想,那梦想还能比活脱脱的大活人重要么?家咱都不要了,咱要那个梦想是为了啥?”
刚才一阵风吹过,才算把木山给彻底吹醒了,才算把木山给彻底吹成了木山。木山看着在他一旁哭泣的德彪,这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只因未到伤心处。他才发现,原来德彪的老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切切实实的老了。都说孩子长大了,父母就老了,现在的德彪别说孩子,怕是连老婆的面都没见过,可偏偏就是老了。木山现在才真正的明白,生活本来就不公平,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浑浑噩噩的活。
“人在广东已经漂泊十年,有时也怀念当初一起经已改变。”看着现在的德彪,木山不自觉唱出了这几句歌词,不知怎的,从前就觉得矫揉造作的歌词突然在这一瞬间变得生动形象起来了。
“哎呀,木山,这是你写的啊,在这九年了,还没学好厂东话啊。”
木山没想到自己唱了几句竟然能让德彪破涕为笑。“德彪,九年了,咱连厂东话都学不好,还想在这生根呢?回去,咱肯定会回去的,放心吧。”
“好!我相信你,你再唱啊!”
“好嘞!”
就这样,两个来自东北的大老爷们勾着肩,搭着背,唱着将近30年后的流行歌曲,就这样,在厂东电视台门前。
“德彪,你说,咱们去北京怎么样?”
“北京?好啊,古人都说什么天上有神仙住的地方,你说咱这紫禁城比起那天上的怎么样啊?”
“怎么样?不知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哎呀,可惜。”
“可惜什么?”
“可以我去不了天上啊。”
“哈哈,地上好,去天上干嘛?”
“也对!哎,木山,去北京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走一步看一步,我就觉得北京是咱兄弟两个人的福地。”
“行!”
“你能不能不说行啊!”
“那说啥?”
“不知道。”
“行!”
“哎!幸好还没走。”两兄弟只顾着自我陶醉,竟然没注意到身后的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