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山从来都不着急,好像没有任何事能真正让他动心一样。德彪也不着急,他本就不必着急。德彪不知道木山的父母在哪,也不知道木山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住进他的家里,他甚至不知道木山为什么喜欢二人转。德彪对木山一无所知,因为大多时候木山都不愿意和别人交流。
德彪站在木山身边,就像六年前他们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一样,那时候木山还在为了梦想通宵写本子,德彪就站在他身边。一年,两年,直到德彪也不记得多久,他每天都站在这里,就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一样。只不过,在某一天以后,德彪再也不来了,因为无论他再来多少次,都没有那个男孩在等着他了。德彪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从不去劝木山什么,他只是老老实实的做完自己的工作,比任何人都要认真,然后就去帮木山解决留下来的问题。台里的人都更喜欢德彪,朴实、能干。而对于木山,只要他不去捣乱,别人大都由着他,只要有德彪在,事情总能做到最好。整个电视台,只有德彪真的喜欢木山;就好像那座屯子里,只有木山真正喜欢德彪一样。
德彪曾无数次幻想木山回来的场景,他觉得那时候木山一定会像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一样的意气风发。德彪总是喜欢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中,比起工作的时候,他更喜欢木山指点江山的模样。他知道从前的木山累了,需要休息一会,但他相信,等木山回来的时候,只会比从前更具锋芒。没想到这一次,木山让他有一种失望的感觉,或许那不是失望,只是一种不理解,不理解木山今天晚上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但他其实很高兴,只要木山又回到那个位置,他就很高兴。
德彪这一高兴不要紧,可吓坏了还在那里奋笔疾书的木山。木山转过头看向在那里哼哼哧哧的德彪,他当然不知道德彪为什么在一瞬间变得涕泗横流,不过结合德彪前面的言行来看,他又好像能猜到八九分。
“哎,我说德彪啊,一个大老爷们哭啥呢,我这不给你写着呢吗,急啥,你瞅瞅你现在这个熊样子,丢人不,恁么大个人,在那扯嗓子嗷嚎啥呢。”
“没,没哭啥。”德彪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突然间就忍不住了,听到木山这样说他,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不哭了,不哭了,你看。”随后德彪就给木山上演了一出变脸,一张大脸对着木山呵呵傻笑。
“这才对吗,咱这给你写小品,你说你哭啥哭,看你那点出息,咱这小品能让人哭吗?让人哭那还叫小品么?行了,行了,你也别傻笑了,快拿去看看,一会咱们两个练习几遍,我不信这个还不行。”
木山说完,把本子往德彪胸口一放,又回到了宿舍的床上。大学三年,他几乎每天都在床上度过,床就像他唯一的依靠一样,开心了,就躺床上偷着笑,难受了就在床上偷偷流泪,床就像他的避风港一样,一直在保护着他最后的倔强。只是在这一刻,他觉得,这张床,不太舒服,这个世界,他不喜欢。他可以欣然接受自己已经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实,也不用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捏一下自己的脸,这时候
的他格外清醒,甚至他这一生从未这样清醒过。其实,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穿越者可以做什么,普通人又可以做什么,他以前从来不会想生活怎么样,可现在,生活就在他的面前。他没有任何关于木山的记忆,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他现在没必要为木山活着,更没必要和那个德彪纠缠不清,他并不喜欢德彪,如果不是上天安排他们相遇,他才懒得去做那种麻烦事。但他却只能想想而已,想法再多,还是得去了解这个世界,而德彪,就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门外的德彪仿佛对他的本子很满意,一直在那里笑个不停。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样很有自豪感,虽然本子是他抄的,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就像他在中学时总喜欢偷偷抄了别人的笔记,然后去给他喜欢的女生讲解一样,他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用,虽然听上去不太好听,但他却觉得,有用,就是自己的意义。
木山走出门,对还在捧腹的德彪说,“行了,行了,别在那呜呜轩轩的了,来,咱们两个先试一遍。”
“木山啊木山,你瞅瞅你,我就知道你能行,哎呀我去,你看你这次,咋想滴呀,咋就这么好笑呢。”
木山看德彪那一脸崇敬的样子,他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被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给称赞,虽然是假的,但心里就一个字,爽。
很快,他们两个就把本子给对了几遍,因为剧情相对简单,直接在办公室就可以排练。开始,木山只是觉得德彪是真的笨,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要教他五六遍才能上道,如果不是上天的安排,他早就让德彪自己领悟去了。剧本相对简单,但他们两个还是在那狭小的办公室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只不过不知道从第几遍的时候开始,木山突然发现,即使他现在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也不能否认德彪其实做的比他更加出色。甚至在某些时候,他觉得,德彪根本就不是在和自己对戏,德彪的表情、神态、动作,即使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都像极了他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位传说,这时候,木山忽然觉得,德彪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一个真正为了表演而生的天才。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木山却高兴不起来。
“诶呀,木山,你干哈呢,看你瞪俩大眼珠子,可把我吓不轻。”德彪见木山不再和自己搭戏,转头一看,看到木山两个眼睛和发光一样看着自己,真是被吓了一跳。
不过木山却没有给他解释。只是问他是不是可以了,要不要现在去找导演。德彪也不再问,只说,“好。”
他们很快来到导演室门前,临近元旦,台里的事就多。元旦晚会,事就更多了。他们才刚到门前,就被人告诉要等一会。德彪心里着急,倒不是为了自己,他只是担心木山又像从前那样一个说不准就走了。只不过这次木山出人意料的乖巧,只是问他,“有烟么?”随后便拿着德彪给他的烟乖乖走到一边了。德彪觉得很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他想去问木山,问他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他看到木山的时候,又什么
也说不出来。所以德彪还是回到导演室门前,只希望这扇门快些打开。
木山也觉得很奇怪,他来到这里之前从来没有接过任何一支别人递给他的烟,哪怕是小时候一起玩到大的朋友给的,他讨厌烟,说不上为什么的讨厌。只是现在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只想点上一支烟,或许每个男人在不开心的时候都喜欢吸吮些什么,婴儿时喜欢妈妈的雪顶,稍大些就吸吮自己的手指,成年之后,为了那伪装的坚强,就只有烟了吧。但木山并没有吸,只是点着,拿在手里,看着它一点点燃烧。
在第四只烟烧光后不久,导演室的就打开了,木山和德彪并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导演他老人家并没有故意针对他们两个。门打开后,德彪显得十分兴奋,木山还是一脸麻木。
“导演您好,这次晚会的节目,是我们兄弟两个没有考虑周到,您看,你说不行后木山马上就改了本子,在这,虽然比不上前辈们的作品,但也费了我们不少心力,您能不能再看看?”刚进门德彪就说明了来意,看来九年的历练确实让他成长了许多,现在的德彪,还能不能认出过去的自己呢?
悲哀,木山只觉得真的莫大的悲哀。他知道德彪不是范伟,但看到一个人如此这般还是忍不住的悲哀。这不就是舔狗吗?范伟老师对不起,是我木山没本事,让您在这受气了。只是悲哀归悲哀,卑微还是要的。
“其实我们两兄弟就想有一个学习的机会,导演大人,您就看看,哪怕给我们些修改意见也行。”木山这一说可让德彪吃了一惊,他们两兄弟风风雨雨了九年,这是最接近舞台的一次,可不能给个意见就完了啊。德彪现在就想说些什么补救,可是他本来就不聪明,情急之下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好对着木山不停眨眼。但木山却没看他,木山只盯着低头思考的导演,表情倨傲,如果不是你亲眼见到,恐怕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用这样的表情说出刚才的话。恃才傲物,当然了,这本“吃面条”可是小品界的开山鼻祖,小品中的小品,顶峰上的顶峰,能在这样的作品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就算是抄的,也足够木山骄傲。
“好了,本子我不看了。”沉默了许久的导演终于发声,却让木山很不满意,正在木山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导演又说话了,“你们来台里五六年了吧,德彪,我见过几次,不过还是听别人说的比较多,他们都说德彪这小子不错。一个人能得到这么多同行的认可可不容易,好了,好了,你们就在这演一下试试,我看看这个德彪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听导演说完,木山更不开心了,心想老子辛辛苦苦抄的本子你还看德彪,看你妹啊,你信不信老子现在不演了?嗯?信不信?
“好嘞,导演,您就看好吧,这次肯定不会让您失望。”德彪本就期待着能在导演面前表演,又听到的导演的称赞,心里更是激动不已。一时间竟然没注意旁边脸都被气绿的木山,“木山,这次咱俩加把劲。”
加加加,加你妹的头。也不怕用力过猛一头撞树上,哎,还真说不定,我看你脑袋也不会急转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