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世敏粗喘的声音很大，这么大的声音，让陆天宇和项世敏都感到奇怪，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原因，因为这里很静，静得使粗喘的声音凸显成强劲的轰鸣，静得使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迈脚，因为无论怎样小心地落脚，着地时发出的声响，都像是震响连天。走廊是空荡的，空空荡荡的静；走廊两侧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静是从这些房门里散发出来的。这是一种诡异的静，空旷而不可捉摸，仿佛是被许多双眼睛同时凝视着的静的空间，而这些眼睛，是人的肉眼所不能看到的，这里似乎游弋着哀凉和孤寂的死亡魂灵，任何响声，都会惊动这些死亡魂灵，从而把发出响声者卷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项世敏心虚了，他在流汗，是冷汗，汗似乎是透尽了他的衣裳，寒冷的风从陡立的汗毛孔扎进体内，令他禁不住战栗，这里没有风，风又从何处来？他的脚微微后挪了半步，把陆天宇让到身前，他感到，只有在这个背影的后面，他才会激发起令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勇气。

背影在向前行，项世敏紧紧跟随，他记得本木那张地图里标有有值班室的位置，他们去的方向正是那里。

值班室的门无疑也是大敞着的，门口有一滩血迹，向门里看去，就看到五具穿着白大褂的尸体横卧在地上，白大褂泡在殷红的血里，白布，白得惨然；红血，红得可怖。

项世敏感到胃里有一条长虫在搅，搅得他想吐，他忙甩了甩头，不再去看死尸。

“抓紧时间吧，”陆天宇说，“走廊左边的房间归我，右边的归你，我们各负一面。”便转身冲入走廊左侧的一间房里去。

走廊两侧或大或小隔有许多房间，大一点的是试验室，小一些存放细菌菌种或试验用品及各类设备，试验用品里不乏有易燃的化学品，这些对于陆天宇来说是不难识别的，因此，在遇到存有这类化学品的房间，他便省下桶里的油，将这些易燃的化学品遍屋里撒开，所以，在他快要奔到走廊尽头时，手里仍剩有半桶汽油。

走廊的尽头看似已没有敞开的房门了，但项世敏却的确又看到了一扇关闭着的房门，它在走廊的最尽头，不彻底走近，是很难被发现的，显然，徐中岳他们在清理这一层时并没有发现它。

项世敏没加思索地推开了这扇门，于是便看到一个穿白大褂人坐在一张试验台前，这个人的一只眼紧贴在显微镜上，全神贯注于在他眼里展现的那个细微世界，对于项世敏的闯入，他仿佛没有察觉。相对于对方的无动于衷，项世敏却是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这个房间里居然会有人，他的心猛地一乱，竟愣了片刻，好在穿白大褂的人并没有抬头，但已很烦感有人闯进来却默不做声，于是喝道，“有什么事吗？”

那人说的是日本话，这句话却喝醒了项世敏，他急忙把油桶交到左手，右手从腰间拔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那人，用日本话回道，“不准动，你现在是俘虏了。”

项世敏的这句话终于把那人的头拽了起来，他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对准他枪口，于是就瞪直了眼，双手下意识地举起，片刻便醒悟到自己或许将性命不保，于是大叫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叫喊声大得出奇，反而把项世敏吓出一身冷汗，他急压低声音喝道，“不许喊，不许喊，你不喊我不开枪。”

然而，那个惊慌失措的人已失去了自控，带着哭腔地大声哀嚎道，“不要杀我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贞子还在家等着我，她不能没有我……”

项世敏慌忙把枪口垂向地下，带着央求的声音低叫道，“我不杀你，你不要喊，你不……”

就在这个时候，从项世敏的身后突然掠过来一团风，一团疾过的风，风瞬间就扑到了那个哀嚎的人的身前，登时，哀嚎声戛然消失了。

项世敏看到那件白色的大褂，贴着陆天宇的身体，弯曲着萎落下去，最后横在了陆天宇的脚下。

陆天宇长吁了一口气，转回身，说，“你太手软了。”

“他……，可他投降了啊。”项世敏涨红了脸。

“你放过他，他就可以不死了吗？”陆天宇沉着脸说。

项世敏没有话说，那个歇斯里底讨饶的人是无法讨得性命的，他不可能成为俘虏，只能成为一具死尸，他不能被带离这里，只能留下，只要他留在这座楼里，他的死只是迟几分钟，或者仅是迟几十秒钟而已。

看到项世敏仍在发愣，陆天宇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这个人也是死不足惜。别看他们不拿枪，拿着枪的士兵，手指一扣，至多能杀死一两个人或三四个，但是这些人的手指一动，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这些人比那些拿枪的士兵更可恨，更应该死，即使千刀万剐了他们也不为过。”

项世敏在点头，他当然清楚，科学知识可以推动人类的进步，为人类带来幸福和快乐，但科学知识被没有道德底线或道德丧尽的人所掌握，那便是人类的灾难和不幸。

项世敏感到手上一轻，汽油桶已经落到了陆天宇的手里，在最后这间屋子里，陆天宇毫不吝啬地将桶里的油尽数沷洒出去。

一瞥眼间，项世敏看到了墙边一排玻璃厨柜，厨柜上角挂有一个写着“样品”的标示牌，柜子里放置着大大小小的贴有标签的玻璃瓶，项世敏心念一动，就走到柜前，看那柜子里的一个个瓶子，突然，他的目光在停在了一排小瓶子上，是瓶上的标签凝滞了他的目光，标签上写的是”阿米巴SH”。

突然，窗外传来声嘶力竭的一声怪叫，这叫声很是凄厉，如恶鬼的嘶嚎，在深夜里尤显恐怖。陆天宇和项世敏一起扭头向窗外看去，他们看到了飘在窗口上部的一片红光，与此同时，凄厉刺耳的警报响了起来。

“他们点火了。”陆天宇说。

“快，我们也点吧。”项世敏急喊道。

陆天宇向门外一努嘴，说，“快点出去，到楼梯口。”便将手里的油桶侧倒，让油注出一股细流落在地面上，他的脚在向后疾退，细流的油随着他退去的脚步在地上画出一道长线。

两个人奔到走廊中部的楼梯口时，陆天宇手里的油桶已滴不出一滴油来，陆天宇把油桶一丢，从衣兜里掏出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并没有划，而是回过头向楼上望去，他要等楼上的人下来。

他们的退路当然不会是来路，来路的仓库此时已经是火海一片，他们的退路只能是楼梯，直下到一楼，迎面便是大门，大门当然不是他们的退路，他们的退路是拐向楼梯背面的后门。

楼上的人几乎是飞下来的，几十登的阶梯，只纵跃两三次便落下来，马玉龙是最后一个落到这一层的，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团浓黑的烟，他一眼瞥到陆天宇和项世敏，说了声，“后面没人了，点火。”转身纵了下去。

“嚓”地一声，火柴便划着了，陆天宇的手轻轻一抖，微弱飘乎的火翻转着在空中划了一个弧，飘落到被汽油浸湿的地面上，猛地火柴就不见了，从地面突然拔起的火焰吞掉了它，烈火像红了眼的猛兽，汹涌地向走廊两侧冲了出去，撞进了每一间屋子，屋门口顿时又反扑出来一股更加凶猛的烈焰。

“走……”陆天宇喊了一声。

这时候，项世敏的脚早已迈下了七八层阶梯。（未完待续）